傍晚如约而至。
热红了的炎日被一层淡云模糊了棱角,在云的边际漏出残缺的华光,金光穿透逐渐转凉的微蓝天际,割开昏晓,撞入粼粼的江面,柔化为满江点点的星光。残夏的热情与破碎感在傍晚时分产生了化学反应,氤氲出奇幻的氛围。
几月前,甬城的江阴大道开了,一片林荫隔开了喧嚣和宁静,一条大道连接了江东与江北。甬城的住宅区大多临江分布,人们吃完了晚饭便一路哼着小曲儿从四面八方汇入江阴大道。就像百溪汇入江河,原来的庆丰人、江北人、江东人都在这条甬城的大道上相遇,相离。
“侬也在这里散步啊?”原来住的相隔甚远的熟人总会这般吃惊地寒暄,“莫想到江东江北原来离得蛮近。”
夏日的风拂过江面,是凉爽爽,咸津津的。江边散步的人们都忍不住扩大鼻孔,吸入经江水过滤的空气,洗净一天蒙了尘的肺。傍晚了风像个顽皮的小孩儿,掀吹起人们的衣角,钻入少年人的白T恤,白衫一鼓一鼓的,像江际停转飞舞的白鸽。傍晚的风还吹散了晚霞,把米红与艳紫吹浓、吹淡,轻轻地沿着横亘江面的大桥舒展。偶尔地,几艘渡轮安静的驶过江面,万点星光汇聚在船后两侧的波纹里,欢悦地跳动着,奔向两岸缄默的石壁。
夜幕渐渐降临。
泛起了蟹壳青的天际亮起一排排的霓虹灯,恍如天境仙桥。当初见证过抗日镇海口之战的老秦桥经过几次翻新,凭借钢筋水泥延续着那段烽火岁月的记忆。老人们口中“过了江厦桥,就是老宁波”的江夏桥闪着20世纪西洋摩登的灯柱,依旧联系着新生代与老一辈的回忆。一根根看不见摸不着的历史纤维融入每个甬城人的记忆,在某一句闲聊中分享历史长河中的一瓢甘饮。
在这片江阴大道上有穿着太极长袍、仙风道骨的大爷,有踩着小高跟、一路叽叽喳喳的广场舞大妈,有划着滑板、你追我赶的一群小孩儿,有开口闭口只聊学习的家长帮。江阴大道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唯独少见书斋里那群风华正茂的孩子。
“侬女儿读初中了伐?咋很久没见了?”
“诶呦呦,作业都写不完,每天一个人在家勒。”
甬城的娃是辛苦的,因为城市格局与机会的限制,从小便被树立了大学要出头人地,工作要到大城市寻的思想。而在每一个挑灯夜战的夜晚,他们也许错过了自己城市的点点美好,错过了去见证自己城市沧海桑田般的变迁。也许,只有忽略过才知道什么真正值得珍视,只有离开过才知道为什么要回家。
夜渐渐深了。
广场舞的音乐渐稀,流浪歌手的吉他声才慢慢被晚归的人们所注意。疲惫的灯光目送最后一批疲惫人儿的回家,疲惫的身影被拉地很长很长。一两个穿着廉价西装的年轻人终于放下匆匆的步履,敛起僵硬支撑着的苹果肌。手上仅剩的几片传单被微凉的晚风吹起,调皮地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如蒲公英般不知飘落到何处,扎根、发芽,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