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74)
他当然不是那种盲目恪守夫妻相敬如宾之礼的迂腐丈夫,但今天娘子只是出门采购一些衣料用品之类,怎么转一圈回来就像刚刚参加葬礼回来一样了?
很快,范文程知道了一个让他瞬间也变得异常沉默的事情。
不过,爆发总是在沉默中酝酿的,爆发也并不一定以发怒的形式去表现的,不是吗?
卧室内,夫妻俩安静地对视,良久,范文程缓缓说道:“夫人,你希望我怎么做?”
“先帝一驾崩,你就失了保护,马上就欺负到你头上了,这会子你没法和多铎硬碰硬,那是个除了多尔衮连小皇帝都不怕的野蛮混账,你一介读书人,秀才遇到兵,从来是说不清……”
“夫人是觉得,我要去请求多尔衮为你主持公道吗?”
“夫君,你真觉得有这必要吗?”
是啊,有这必要吗?其实应该这样问:有用吗?
夫妻俩又陷入沉默,范夫人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她十分清楚并理解当下夫君的艰难处境,唯一的保护人去世后,他只能以曲折的方式去保全自己的家人,夫妻情义甚笃,她明白夫君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但,很可能不是眼下,有些事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范文程没有出言安慰妻子,夫妻默契多年,眼神交流已是足够。
他将妻子搂在怀里,好久,才轻轻说了一句:“这几天我会在家陪你,我会着人送谟儿勋儿去岳丈家住几天,咱们好好清静清静。”
接着,好一段日子,除了范府家人,没有人见过范文程露面,造访范府的人通通吃了闭门羹。内秘书院里,范文程的工作案上,必须经他处理的文件本册堆积成小山,不得已被转至同院的大学士洪承畴手上。洪承畴不比范文程,于内秘书院事务稍逊经验,所以该范文程处理的,洪承畴还真就处理不了。
勤政殿上,刚刚晋封辅政王的爱新觉罗·多尔衮,正和弟弟多铎聊着什么,听上去慢条斯理的:
“兄弟你那天就这么闲逛一通大街,吃酒作乐的,遇上两个大美人,够你眼馋几天的,你说这里面有范文程的夫人?”
“是啊,二哥,可真是个美女哩!咱们满洲没几个比得上,举手投足那个温柔安静,和范才子真是绝配!不过我多铎什么美女没有见过……”本来多铎是想说“恐怕只有咱们的太后娘娘才比得上”,忽然觉得不妥,才改口了。
“所以你就上去嬉皮笑脸胡言乱语的,险些被范夫人刮一巴掌……跟在你身边的都有谁?我要赏他,怪明事理的,还知道将你劝回来,没把事情闹大了。你那会儿喝醉了?”
多铎这才发现不对劲,哥哥的语气不祥,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愤怒,多铎在他逼视的目光下,嗫嗫地答道:“也没喝多少。”就没敢再搭话。
勤政殿内,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一旁的老太监也悄悄屏退了几个小太监,小声叮嘱不可乱传话。
“你说你之前不知道她是范夫人,后来随从告诉你了,你知道她是谁了,还要对她动手动脚的?”
多铎无话可说,低了头。他好色滥淫之名在满洲尽人皆知,一向无人敢管,人们送他个外号“荒唐王爷”,今儿这一幕,还是头一回倒霉。
“你都对她胡说了什么?”
多铎更不敢回答了,下流话怎么敢复述一遍?再说他那天有些醉了,说了什么记不太清。
“你之前真的不认得她?”
顿了一下,多尔衮出乎弟弟意料,返回身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多铎直冒冷汗,急想应对之词,无奈一肚子草包,半天没挤出几个字。多尔衮又呷了一口,赞一声好,吩咐太监道:“这茶叶再给庄妃送一份去。”
多铎满心奢望这事就这么混过去了,一抬头,茶杯迎面朝他飞来,那劲道够狠,他急忙躲开,“呯”一声,摔到老太监脚下。
积怒已久的多尔衮冲到多铎面前,指着他厉声大骂,就差给他一耳光了:“下作的东西!干出这种无耻事儿来,也配做我多尔衮的兄弟!一点礼义廉耻都不顾了!范文程是何等样人,连先帝在时都要礼让他三分,他又是我的汉文师傅,你哥我每次见他也是敬重有加,你倒是色胆包天,竟敢当街调戏他的夫人?!良家妇女你也下得了手?你自己丢人就罢了,这回把我的脸也丢尽了!都说辅政王训弟无方!你就是急色鬼上身,不能碰的女人就是不能碰!什么混账东西,还不快去范府向人家认错赔礼?!”
多铎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向任何人,纵使心中不服气,这辈子最敬畏的就是哥哥多尔衮,也只得乖乖听训。
多铎嘴里嘟嚷着,想说些什么辩解,辅政王哥哥又一通劈头盖脸的冲他来了:“混蛋!还想狡辩!范文程是我大清国一等一的智囊人物,咱们还要仰仗他的才学,现如今内秘书院事儿堆积如山,剩几个办事的都半死不活的,你不去请他回来,难道你去代替他干活?!”
多铎不敢开口,但他堂堂王爷主子,死也下不了面子去向一个汉官赔礼致歉。
“哼!以为自己是主子害怕没面子,是不是要我八抬大轿送你过去?”
多铎咬紧牙关,就是不动。
这下子多尔衮的怒火彻底被煽大了,他这辈子头一次真正愤恨起自家亲弟弟的荒唐好色来,平素他对弟弟玩女人睁只眼闭只眼,但这回他第一次觉得事态严重,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姑息包庇,那可是范文程的夫人,不是什么普通妇人!
多尔衮几乎要一跳三尺高,火气直掀屋顶:“来人呐!把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架到范府,老子我要亲眼看着这混账畜生赔礼道歉!!”
他一般情况下在臣属面前虽说不动声色但也算温和有礼,罕有发这么大的火,他深知范文程的重要性,范夫人他也见过,一位柔婉谦恭的美女,实在不该遭遇多铎如此欺辱。
而且皇太极刚去没几天,多铎就干出这等无耻丑事,这不是等于告诉人们,他多尔衮别的本事没有,纵容弟弟胡作非为的本事倒挺大,因为谁都知道,范文程是皇太极生前最为宠信的汉人谋臣,多尔衮这边的人去动他哪怕一根寒毛(何况还有他夫人),都会被有心人看成是多尔衮在借欺负范文程来曲折地表达对死去皇兄的不满。
“好你个辅政王,老哥在时装得低眉顺眼一副孙子样,老哥一死你就动他的人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就知道欺软怕硬!”没准会有人这样评价他。
这不是多尔衮想看到的,他刚刚掌控大局,正是要稳定人心的时候。
最后,这龌龊事情发生的时机太及时了,多尔衮正好利用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