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又掌上了烛光。姥姥摇曳着火柴棒,一丝青烟在她指间缭绕着散去。
坐在昏暗角落里的我,看着这一翦烛光,心里又开始了莫名的慌乱。窗外天光黯淡,屋内被烛光映得一片昏黄,跳动的灯豆,让整间屋子也跟着影影绰绰的跳动起来。一天中,我最怕这昏黄的时刻,突然间的安静,让四周和心里都空荡荡的,里里外外,有什么带着凉意沉下去,又有什么悄悄的涌上来。桌子上摆了饭菜,姥姥笑着叫我吃饭,姥爷拧开了收音机,沙沙的电台声让我更加不安。
日复一日,我始终在那一翦烛光里持续着那种慌乱。那种感觉,直到我长大一点才明白,那是想家了。可是等到回到家了,却又夜夜怀念起那烛光来。
窗外天光已暗,屋里灯光如昼,再也没有那跳动着的昏暗的光影,可我心里又莫名的慌乱了,我竟然在自己明亮的家里,想家了。
那一翦烛光逐渐远去,我甚至一度忘了。我变得忙碌起来,我收拾着自己的行囊,我坚持看着远方,我沉浸在画笔和颜色里,我埋在书里,我躲起来偷偷擦着眼泪,我自己舔着伤口,我越走越远,然后我累了,我躺在没有一点光的夜里,周围一片虚无,祈盼有一点能微微发亮的东西。
忽然,“嗤——”的一声,一只苍老的手捏着燃亮的火柴在我面前一点,一翦烛光跳跃着挣扎着亮起来。那烛光里,又飘着大米小米和豆荚混蒸的米饭的香味,收音机还在讲着隋唐英雄和穆桂英,姥姥踱着还不怎么蹒跚的脚步端来针线簸箩,姥爷端坐在桌前读着书报查着字典,发烧的我嘴里含着山楂罐头,姥姥宽大的手掌蘸着酒在我滚烫的胸膛搓出一道道火痕,姥姥又在我不可思议的眼神里摘下假牙,一段坚持的感情从姥姥姥爷年轻讲到彼时,又反反复复从彼时讲到年轻……
那两个脸庞慈祥的笑着,从烛光里探出来,我伸出手去,却抚到了两朵白花。
我是有多久没回家了,久的我回来的时候,只能胸带白花,身批麻衣从照片里再看看他们曾经的模样。那燃着的一翦烛光,不再是他俩怕我害怕黑夜点起的烛光,而是给他们在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上引路的光亮。
烛光里,我又变成那个小小的孩子,我怀着最幼稚和纯净的心去端起蜡烛,小心翼翼的把那一翦烛光护在怀里,把烛光里的一切都护在怀里。
这一翦烛光,会一直那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