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八看到寂寂无人的道上,系着一匹马,这匹马不陌生,它的主人也不陌生。
两天之内起码碰到了十来次,李十八不会忘记那个叫袁初的小伙子的脸,尽管起先也不想注意到他。
一开始是他在旅舍偶然说起也是去离此百余里的襄阳,这和李十八是同路,李十八是有任务,所以本能地望了他一眼。
那是二十岁左右,一表斯文却佩带着长刀的年轻人,他年轻得让人无法轻易忘记。
因为那张脸上除了年轻之外,还有高傲和未经风霜。
尤其是后来在路旁在饭馆等屡屡相遇,他那张年轻的脸上,不时地流露出惊惧和怀疑的神情。
那是一定会替人带来麻烦的一种人,李十八一眼也不愿意多看。可是他知道袁初的家乡在河北巨鹿,距离襄阳约几千里路,那还是袁初自己说出来的。
他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前赴襄阳?难道有很可怕,或是很不得已的原因?
李十八当然不愿意去想,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多独处一阵子,顺便哼起那首久久盘旋心头的歌,他喜欢闭着眼睛,仰天而唱:“……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因为人生中有无数“偶然”,其中当然有很值得回味留恋甚至终身难忘的。
例如“偶然”碰到灾难(登山迷路),一对青年男女躲在山洞里互相安慰勉励,漫漫长夜中倾诉平生心事。他们都是那么纯洁可爱无邪,“这一夜”的偶然遭遇彼此在心灵刻下不能磨灭之痕迹,所以“这一夜”变成他们的小秘密。(据说“偶然”此首歌词便是如此作成,虽然未悉其详。但寒夜悲风无尽深山,一对颤栗的灵魂执手相看。自有震撼人心的纯情凄迷之美殆无疑义。)
而现在,李十八也情愿闭上眼睛,和内心的旋律在一起,可这树林是必经之路。
必经之路的意思就是,一定要睁着眼睛才能过去,闭上眼睛恐怕就过不去了。
睁开了眼睛,李十八就看到袁初面前有五条人影,其中四个是蒙面黑衣大汉,还有一个是美貌窈窕的女子,那是袁初的妹妹袁小华,此刻落在黑衣大汉手里,她眼中含泪,拼命摇扭着身子,要挣脱掌握。
袁初大叫道:“哎哟!妹子。唉!天啊!你没事吧?”
最右边也是身量最高的黑衣人冷冷道:“袁初,你敢向前走一步,你妹子肋骨最少要断两根,你信不信?”
袁初急忙退后两步,眼中也涌出泪水,道:“放了我妹子,你们要怎样我无不服从。”
最高的黑衣人声音很冷酷,从面罩后透出来,道:“很好。咱们一句话。我们送她回家,秋毫无损。但你跟我们走。”
这本来是一句完整的话,可说到最后,黑衣人忽然声音拔高叫道:“谁!”
袁初本来要答应下来,听到这一声叫,不禁回头。
就看到李十八牵着马,从枫林转角处走出来,他竟然弃马徒步,怪不得没有蹄声。
李十八看到袁初时,就想起到第一次见到袁初,他那对眼睛宛如惊兔,骨碌碌不断瞧过来。李十八曾经牢牢记住三百个面谱,任何喜怒哀乐疑惧等最细微的表情都有,所以任何表情他已经一望而知根本不必经过大脑。
李十八笑了一笑,算是打招呼:“我是路过的。”
言下之意是不用管他,继续好了。
他的口气好像跟双方都很熟一样,可彼此真的不认识,所以一个黑衣人嘀咕道:“路人就不是人了?”
李十八忍着笑道:“你当我不是人好了。”
黑衣人道:“这还有当不当的?要是看到了都算没看到,眼睛不就是摆着看的?”
李十八道:“眼睛不是看的,难道还是用来闻的?”
袁小华本来被黑衣人拉住头发,正在挣扎,可听到这几句话,她好像忘记了身在何处,忍不住抬头笑了一笑。
可头发拽在人家手里,她一抬头一笑,发丝牵动头皮,一下子又不禁流露出疼痛的神情。
袁小华挣扎时,成熟的身形让人想忽略都难,而她抬眸一笑的瞬间,又是天真得宛如初夏芙蓉盛开。
李十八头脑“轰”的一声,心坎里一条身影跃出,清清晰晰地浮在眼前,那张脸赫然就是袁小华适才的笑脸。
李十八知道逃不过了,看来想不管都难。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看来该挨刀的,想路过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