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谈判再次破裂……”地铁的广播里滚动播报着政治新闻,站台上不时就站着手持标语牌的人群。阿伦扣上自己的兜帽,穿过人群,向家的方向走去。

“请您看一下我们的宣传单,和平必须被维持。”一个声音抓住了阿伦的衣袖。阿伦回头看去,原来是一对中年男女,满脸的担忧。“请你看一下我们的传单,冲突会让所有人无家可归,我们必须要冷静下来。”女人脸上带着恳切的神情,几乎央求着阿伦收下传单。阿伦正欲伸手接过传单,只听耳边一个东西呼啸而过,狠狠地砸在站台的柱子上,离中年妇女的脑袋只有咫尺之遥,定睛一看,是喝剩下的半杯饮料。紧接着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怒骂:

“老货还敢回来!”

中年男人张口刚想解释什么,只见那年轻人一个助跑,飞脚踢向中年男人的胸口。中年男人像个布娃娃一样被踢飞,撞到地铁站台的柱子上,随即瘫软地坐到地上,和刚才的半杯饮料混合在一起。中年女人惊叫一身,赶忙去搀扶自己的同伴。

年轻人啪地一把抓住阿伦的手臂,“就是这种懦夫让我们处处受敌人的钳制,我们二十年前受外人欺负,这次再也不能允许了,加入我们吧兄弟,我们在努力推进军队扩编,武器升级,我们需要你的一票,兄弟,兄弟,别走,国家需要你我。”阿伦只觉得这个人抓得自己手臂生疼,推脱着好容易离开他的纠缠。回头看去,中年妇女扶着中年男人艰难地站起来,往出口方向走去,地上散落着他们自制的传单。那个年轻男人不依不饶地继续对着中年男女大声呵斥。

走出地铁站,是更多的标语和大吼大叫的人群,街边又是一起针对支持和平谈判者的袭击,地上坐着几个满脸是血的人,显然就是“主和派”。他们的旁边是警察正在逮捕的几名袭击者,袭击者戴着手铐,却是昂首挺胸,路过的人群中不断传出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和对坐在地上伤者的嘘声。更有好事者对着满脸是血的和平者拍照,直到被警察驱赶。

是的,我们现在出了大问题。阿伦心想,我们和自己的邻居积怨已久,边境的一次武装冲突更是搞得剑拔弩张。谈判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每一次谈判破裂,就有更多的人,更多的标语冲到街上。最新的民调显示超过九成的人支持武装制裁邻国,而且要快准狠。最好直接打到敌人首都去插上自己的国旗,至少早上的新闻是这么说的。

阿伦回到家,电视上依旧是铺天盖地的政治新闻,什么“敌国外交官强硬回击”、“我国侨民被无故扣押”、“汽车炸弹在市场爆炸导致我国14人受伤,敌国组织承认对此次袭击负责。”一天天新闻都在刺激着阿伦的神经,他紧握着拳头,他又何尝不想为国效力,痛击敌人,但上街喊口号绝对是愚蠢至极。他起身,厌恶地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聒噪人群。

“这么多力气不如去捐款,去参军。”他愤恨地喃喃道。

愤恨归愤恨,工作还得继续,他戴上耳机,暂时隔绝掉外界的声音,开始完成自己今天的工作。


2

这天早上叫醒阿伦的不是闹钟,而是一声巨响,阿伦被吓得从床上弹射起来。巨大的声响震得整栋公寓楼都在摇晃,天花板上不住地往下掉灰。待震动逐渐平息,他急忙跑到窗户边,只见窗户上的玻璃已经被震碎,玻璃渣散落一地。不远处燃起熊熊大火,不光是这一处,城市的好几处地点都冒出浓烟,甚至有一处就在阿伦的眼皮底下闪现出火光,随后一道强劲的、顶天立地的气浪墙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冲向阿伦,险些把他掀翻在地。紧接着刺耳的警报混合着街上的尖叫一起撕破了这个早晨。

阿伦赶忙打开电视,只见播音员神色惊慌地播报着紧急新闻,说是邻国发动了大规模的导弹袭击,阿伦所在的地方就是袭击目标之一。播音员还在说着一些应急方法和附近防空洞的位置

公寓楼里的人显然也听到了新闻,四下里全是慌乱的脚步声。

阿伦不敢久待,生怕下一颗导弹就落在自己破旧的公寓楼上,慌忙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可是忙中有错,收拾得毫无章法,心里干着急,收拾的进度却不见怎么加快。

就在阿伦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的时候,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阿伦本不想理会,可是敲门声却催命般的响个不停,他只得走过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小个子,是他的一位同事,他们恰巧住在同一栋公寓楼里。他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刚跑过来,脸上却带着压制不住的笑意说道:“伦!好机会呀!赶快跟我去发财!”他眼睛四下转转,看周围乱作一团,没人在意他说了些什么,接着神秘地凑过来,略微压低声音说:“楼下的商店人都跑了,我跟兄弟们都抢疯了,哥们正好路过你家,想带我兄弟也发个财。”说着又拍拍阿伦的肩膀“如果你打算加入,先帮我搬一下我的包裹。”说着踢了踢脚边鼓鼓囊囊的包裹。“大收获呀。”他说。

这家伙素来是个二流子,天天想着如何发大财,阿伦看着他得意洋洋的神色,心中一股无名火。

“想偷东西你自己去,别想脏了我的手,但是我告诉你,迟早有你报应的一天。”说罢便彭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家伙笑容僵在脸上,声音一下提高了一个八度:“你装什么清高!你真这么高尚还能和我一个单位上班?你说我是垃圾?你和我没什么区别!下一个导弹就炸死你个王八蛋!”他说完边咒骂,拿着自己的大包裹渐渐走远了。

“走时候别摔死!”阿伦冲着门的方向大吼。

这一个插曲到是让阿伦暂时冷静了下来,他看看满箱子的衣服,决定改多拿些食物和水,他把大部分衣物倒出来,只留了一两套御寒,接着跑去厨房搜刮自己能找到的所有食物和水。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阿伦心里烦得要死,刚刚站起身,却惊得他呆在原地。那家伙没有说谎,外面的街道乱做一团,在逃亡的人群中,还有不少在“发大财”。没有一家商店幸免,人们纷纷大包小包地往外抢东西,还有不少抢劫路人的。阿伦不敢相信自己生活的国家竟然变得如此野蛮和混乱。

咚咚咚,敲门声仍不死心,把阿伦从震惊中抽离出来,他再次来到门前。打开门,这次不再是那个小个子,是一个衣着笔挺,表情严肃的大个子。他穿着类似军队的制服,手里拿着小本子记录着什么,身后还站着一个他的部下,两人完全不像旁人那般惊慌失措。

“你们是谁?”阿伦困惑地问。

那人并不着急,从容地记完自己的东西,收起小本,背着手,对阿伦说:“我是国防民兵队的总教官,上规。现在国家出现紧急状况,邻国的袭击切断了我们的所有对外通信,每个公民都有参与维护国家利益的义务。我相信你也看到外面的状况,我正在努力维护秩序,但是我人手不足,你是否自愿加入民兵队维护国家利益?公民。”

“我当然愿意了。”阿伦脸上是又惊又喜。“外面这些行为是愚蠢和不负责任的,我早就想阻止他们了,他们应该被审判,现在干的这些……”阿伦指指窗外,马上补充道:“这些勾当,必须被阻止。”

长官不语,又拿出本子记录着什么。

阿伦双手摩挲着裤腿,脸上带着讪笑,在令人尴尬的沉默中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不能在敌人大举进攻前就自己乱了阵脚。”

“名字。”长官抬了下眼皮问到。

“阿伦,长官,阿伦。”

“好。”上规教官终于收起手里的小本,“你现在已经正式加入国防民兵队。说罢懒洋洋地敬了个礼,然后给了身后的手下一个眼神,手下递给阿伦一块红袖标和一根警棍。

阿伦刚接过两样东西,长官就大声对他说:“现在马上去楼下找队伍集合!士兵!”他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

“收到,长官!”

阿伦一下就成了国防民兵队的士兵。


楼下的民兵排列整齐,每个小队都有自己的一个小队长,戴着金色的袖标。阿伦加入其中,被安排到队伍的最后面,和他一起的还有好几个都是被征召的新兵。

上规教官很快从楼里出来,指挥他们前去维护最近一个街道的治安。

阿伦他们提着棍子,气势汹汹地来到了街道上。这时他才得以看到街上的惨状。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刺鼻气味,耳朵里填满了骇人的呼嚎,一个双腿尽失的人在地上抱着大腿放声大叫,阿伦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位竟然是楼下小商店的老板,阿伦经常下班后来这里买点东西,他本是一位慈祥的中年人,脸上永远带着善意的微笑。他没有做错什么,绝对没有,却沦落到如此下场。

小老板发出最后一声哀嚎,瘫软地趴在地上。阿伦被吓傻了,呆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脚上一凉,低头一看,商店老板殷红发黑的血水已经浸透了自己的鞋子。阿伦双腿一软,正欲坐在地上,却被一人接住。是他的小队长,小队长大声喝道:“别犯傻!给我保持警惕!这边交给你,给我振作起来!”说着把阿伦推了出去。

阿伦好似灵魂出窍,晃晃悠悠地走过去。街上所有的人都在跑,满脸灰土的老人跑过去,带着孩子的母亲跑过来,满身是血的小女孩没有跑,在原地大哭。阿伦还是没有回过神,一个莽撞的男人冲过来猛地撞到阿伦身上,两人顿时四仰八地躺倒在地。不远处两个人冲着阿伦大喊:“抓住他!”

这猛烈的一撞,倒让阿伦想起自己的职责,只见那男人已经翻身爬起,阿伦伸出一只手,使劲抓住他的脚脖子,那人失去重心,脑袋着地摔倒在地上。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但还是没能阻止他爬起来。

只见男人满嘴是血,八成是摔掉了几颗牙,手里还攥着一颗不知从哪拿来的碎石。他怒目圆睁,照准阿伦的头,胳膊抡园了扔出那块石头,阿伦慌忙格挡,但还是头上负了伤。再一回头,男人已经转身逃跑,身后队友也已经赶到,阿伦大喝一声,抬腿就追。很快他们就抓住了那个男人,几个人对着那个人拳打脚踢,棍子跟不要钱一样的招呼在男人身上,直打得那人连声求饶。他们才停手,有个队友还不解气地又给了那人几脚。

“他干什么了?”阿伦气喘吁吁地问身边的两位红袖标。

“抢一个老人的行李,真不要脸,还给了我一拳。呸!”一个红袖标说着,指了指自己肿胀的右脸。说罢还不忘啐了一口。

“把他捆起来,免得再作乱。”另一位红袖标不知从哪取来一截绳子,三人七手八脚地把地上呻吟的男人捆了个结实。

“来吧,咱们还有很多活儿呢。”一个红袖标拍拍阿伦,又加入了镇暴队伍。

随后的数个小时,他们看到暴徒就打,瞧见罪犯就抓,暴打过后全部捆起来抬到一处小广场。直到天色渐暗,街道的暴动逐渐平息,各个小队长才吹哨把所有人叫回了集合点。

民兵队一共有四支镇暴队,现在悉数聚集在小广场上,数小时的高强度战斗让大家都精疲力竭,人们横七竖八地瘫坐在地上,几口大锅支在不远处烧饭。前面一个倾斜的路灯杆上,两个人在努力地把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吊上路灯杆。

“那个人咋了?”阿伦问旁边的一个队友。

队友帽子盖在脸上正在走神,把帽子抬起一角瞥了一眼说:“不太清楚,听说是什么拒绝提供资助,唉,真是个傻子,现在这情况还守着自己的钱袋子,这在现在都算叛国罪。”

阿伦听着不住打了个冷颤。

“立正!”远处传来命令,所有人慌忙站起来。原来是教官前来视察,他背着手,身后带着两个随从,好不威风。他踱步穿过人群,扫视每一个人,慢慢来到一处高地,也就是那个被吊起的人旁边,此时那人已经被吊到最高处,灯杆底下的人分列两侧。

教官转了个身,环顾底下的士兵。开口道:“大家辛苦了,放松一点。”教官的声音和当时在门口时不一样了,变得温柔又亲切。

人群一阵悉悉索索,大家不再保持立正的姿势,变得更加随意。

“我必须再说一遍,各位兄弟们,你们辛苦了。”说着他摘下帽子,微微低了低头。继续说:“我们在做的,是一个伟大的事业,我们虽未能到前线与敌人作战,但是我们也在保卫自己的国土安全。而你们,我的兄弟,才是这场战争的核心人物,你们每个人都会让我们的国力更强一分,如果有朝一日我们的军队能把国旗插在敌人首都上,各位的功劳绝对应该刻在丰碑上。”

“敌人的来犯其实是早就注定了的。”教官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曾独自前往邻国生活,我们和邻国人看起来并无不同,无论面相还是口音和习俗。但是一旦被人知道我的身份,他们所有人就会联合起来排挤我,我是在楼下酒馆喝酒时无意间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教官头微微抬起,似乎想到久远的事情。

“那是国庆节那天,我独自去酒馆想喝两杯庆祝国家的独立,就多喝了两杯,不小心说漏了自己身份,我知道两国素有嫌隙,所以从来没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却见那老板登时脸色大变,一改以往谦逊有礼的态度,对我毫不客气,周围的客人也冷冷地看着我,我顿感不妙,喝完手里的酒就要结账离开,却发现老板开出的账单价格数字巨大,完全不是平时正常的价格。我据理力争,老板见我不依,从后厨叫出几个打手,二话不说便要跟我动手。我身为伟大民主制度民主国家的公民,怎么会向他们低头,我和他们恶斗在一起。我用破啤酒杯扎瞎了一个打手的眼睛,他像一只猪猡一样躺在地下哀嚎。”教官变得激动起来,下面的人听到这里发出几声欢呼。教官停下讲话,等待欢呼声平息,接着说“他们酒馆的客人看到自己人受伤,也一拥而上对我拳打脚踢,我被围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截凳腿拼命反击,我抽了无数棍子在敌人的脑袋上,身上也挨了无数下敌人的攻击,直到我被打断锁骨,扔出酒馆,就把我扔在路边的脏水坑里面。就如同他们二十年前入侵我国对我们所有人的父母做过的事情一样!”教官说到这,哽咽起来,他捂住嘴,深吸几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阿伦听得入神,却也发现周围的人脸上写着怒意,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们把我扔出去的时候是抬起来丢出去的,我的断锁骨登时刺破皮肤,伸在外面。我疼得差点晕厥过去,但是我不能倒在敌人的地盘上给他们看笑话。我艰难地爬起来,走到我们侨民的聚居地,我挨家挨户地敲门,请求有人能帮助我来治愈我的伤。但是令我失望的是,我们的同胞兄弟竟对我冷眼旁观,有人只是在窗口看着我几乎是爬着向自己人寻求帮助,却没有一个同胞愿意帮助自己的同胞。我以为我就要死在冰冷的雨夜里,死在自己同胞的冷眼旁观中,我敢打赌一定有人在笑我,笑我的狼狈。直到一个人走来把我扶起来,是一个外国的老者,他是一个退伍军医,帮助我医治了我的伤,我对他感激不尽。等我伤好了以后,我迅速离开了那个肮脏的国家,同时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二十年前我们会被他们欺负得那么惨!就是因为有那些冷眼旁观的贱人!”教官说到后来,温柔磁性的声音变成了咆哮,他指着挂在路灯杆上奄奄一息的人,咆哮道:“我明白了那些人的本质!他们是叛徒!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移居到敌人的国家,为敌人效力,甘愿做敌人的走狗!是他们促成了二十年前的惨败,我们忠诚的将士在与敌人的厮杀中洒尽热血!他们却在冷眼旁观,在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还要为敌人工作!用我们的鲜血来解自己的渴!”教官开始在高台上踱步,他又一次指着被挂上路灯的人。

“这个人在我们要求他贡献一点自己存粮的时候对我的兄弟恶言相向。”他指了指路灯杆下的两个士兵。“还试图袭击他们,可是我的两位兄弟才刚刚从暴徒的手下保下他的全部财产,按道理他的一切都应该充归国有,而我只是要求他贡献一点余粮,因为我的兄弟们为了保护整个城市征战了整整一天,奉献了自己的力气和生命!你们必须得吃到足够的热量!你们在敌人的导弹下没有躲在防空洞里苟活,这是你们每个人必须有的权利!所以我叫这两位被寒了心的兄弟亲手把叛徒吊起来,既是还他们一个公正,也是警告所有的叛徒,这就是与这个国家作对的下场!他们比敌人更加不齿!”教官越讲越激动,讲乱了头发,讲红了面庞,脖子上青筋暴起,双手似乎在厮打空气中的敌人。所有人也都听得怒目圆睁,齐声举手高喊着,这当中当然也有阿伦。阿伦看着在高台上奋力喊话的教官,心中燃起一团熊熊烈火。“他简直就是废墟中的列宁。”阿伦心中忍不住感叹道。


3

教官讲完话没等到天亮,所有保护区里的平民全部献上了自己的财务和各种补给,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他们留够部队要使用的,其余多出来的部分全部由教官收走,打包送往前线。

这天早上,又是一轮导弹袭击,这次被炸的是几公里外的另一个区域,他们马上就组织起来前往被袭击的地点。因为教官料定,那地方必然和这里一样充满了骚乱。

他们到了地方才发现,这一片区域的情况更为棘手,各种商店,药店,加油站都是大排长龙,之前城市各个区域的人还存有侥幸心理,勉强保持着基本的秩序,第二次袭击则让全城都乱了套,所有人都在疯狂抢购各种物资。主战派和主和派的狂热份子也都出来对着人群大声嚷嚷,指责对方是战争的导火索。由此免不了出现许多针对彼此的暴力事件。其次主战派其实内部也分好几个党派,在此乱世下但凡见面全都厮打在一起,民众起先还算是抢购,眼见外面党派打成一团,也不管付不付钱了,拿了东西就往最近的防空洞跑。稀稀拉拉的警察根本控制不住局面,甚至不少警察也加入哄抢或者政治袭击的队伍。

民兵队举着昨天才捐赠来的防暴盾,排列着整齐的队伍,暴揍着每一个看得见的恶徒。

阿伦的小队也在其中,就在他努力推进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小个子,刚刚从珠宝店跑出来,身上的口袋和背包里塞满了抢来的珠宝,他刚走出店门,转头看到带着袖标的阿伦,当下一惊,撒腿就跑。

“看来你也听说了民兵队的传说。”阿伦心理暗爽,拔腿便追。小个子看见阿伦追来,心里更是害怕,脚下加力,跑得更快了。他们你追我赶,穿过人山人海的集市,穿过混乱肮脏的小巷。阿伦一直追着他跑到一处死胡同,小个子试图翻过墙壁逃生,却因为身上装着重物,刚才又被追了老长一段路,跑得几乎脱力,爬到一半便摔倒在地。他艰难地爬起来,看着阿伦靠近。

阿伦也是追得精疲力竭,努力维持着呼吸,慢慢试图靠近。

“行……行……你赢了。”小个子喘着粗气,无力地扔下身上的背包。“食物,水,还有不少黄金什么的,反正都……都在里面。你拿……拿去。”

只见阿伦不为所动,还在举着警棍慢慢靠近。

小个子明显慌了神:“你要干嘛?东西给你了,你拿去躲在防空洞,出来你就发财了,东西是我抢的,没人会找到你。”

“我要清除的,是你这种恶人。”

“你疯了吗?现在哪有秩序可言,我听说邻国已经过境了,没人再顾得上管咱们了,秩序早就不存在了。咱们打不过对面的,二十年前的事情还会再来一遍,你不如拿着东西躲起来,金子到哪里都是管用的。”他边说边退,试图躲过气势汹汹的阿伦。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我们才会败,包括二十年前,你应该被送去前线打仗,至少算是有点用。”阿伦驳斥着他,慢慢靠近。

“别开玩笑了,之所以打仗都是因为你们这群人,明知对手不可战胜却不愿退半步,甚至还想前进一步。现在不自保所有人都得和你们陪葬,敌人的刀可不会分辨爱国分子。”

阿伦听着他的诡辩,脑袋上早已是青筋暴起。“投机分子只会自保,你每自保一分,我们的国家就会弱一分,我今天抓了你,就能弥补这个损失,上规教官会让你为复兴国家出力的,具体怎么出……”说着他冷笑一声,“那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说罢便要扑上去制伏他。

却不料小个子阴险至极,手里早有准备,闪身躲的同时,右手一挥,一道寒光闪过。阿伦顿时觉得身上一麻,低头只见从右肋到左锁骨,一道长长的血迹出现在身上。小个子使出这一阴招,也不纠缠,推开阿伦就想跑。阿伦强忍剧痛,回身掷出警棍,正中小个子后脑,小个子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阿伦赶忙上去试图捆住他的手脚。可是他忘了小个子手里还拿着匕首,他才刚上前,地上的人就是一刺,这一次刺伤的是阿伦的手掌。阿伦见手上背刺,赶忙踢出左脚,正踢在小个子的手腕上,匕首带着悦耳的轻响,飞出老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小个子见大势已去,忙转身又想跑。阿伦不顾手上的伤口,抓住他的脚脖子,一把便将他拖拽回来。小个子怪叫着,转身胡乱抓向阿伦,阿伦却已经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地向下压。小个子被掐得眼球突出,眼眶好似要裂开,脸上沾满了阿伦手上的血,手脚想要挣扎,却被身上的阿伦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他的脸色逐渐变成深红色,眼白出现星星点点的血色,直到慢慢扩散到整个眼白,脸色也跟着变成骇人的猪肝色,四肢逐渐不再踢打,他发不出声,但嘴唇似乎在念着阿伦的名字。直到他的眼中不再有神,生命随着最后一声叹息离开这具肉体。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阿伦才反应过来,慢慢地松开手。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用手一抹才知道自己早已是满脸泪水,他用颤抖的手拍拍地上人的脸,呼唤着他的名字,但是他哪里还会在回应。阿伦站起来,瘫软在一旁,眼泪如雨般落下。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他的小队长和上规教官本人找来。教官看看地上的尸体和失神的阿伦,瞬间明白了情况。他走过去,把阿伦拉起来,注意到了他手上可怕的伤口,掏出自己的手帕为他做了简单的包扎,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用之前温柔磁性的声音对他说:“没关系,秩序的建立必然伴随着恶人的牺牲,你要明白,这些人天生就是秩序和我们所有勤劳肯干之人的对立面,今天如果躺在这里的不是他,我们面对的会是更大的损失。”

之后教官命令几个手下搀扶着阿伦回到自己的队伍休息。休息的地方和昨天一样,有人烧火做着饭,被保护的平民排队奉献自己的财务和物资,几个红袖标拿着本子登记着每个人捐赠的物资和财物。

他们的民兵队也扩大了不少,上规教官从四处征召了不少人加入民兵队,也有平民自愿加入。队伍已经从先前的四个小队扩展到了八个。

4

敌军依然会在每天早上袭击城市各处,甚至有时还会有敌机从头顶略过。整座城市到处都是废墟和尸体。只有民兵队所在的地方没有混乱,这是阿伦最为自豪的事情,他也从之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上规教官的一番话令他受益匪浅。

阿伦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顺利地进行,直到民兵队取得完全的胜利,在战争期间能够给予国家鼎力的支持。但是变故还是发生了,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阿伦看着自己金色的袖标,回忆起那个骇人的夜晚。


那天队伍里除了几个守夜的以外所有人都在睡觉,近几日的维稳都做得十分出色。民兵队的八支队伍分别管辖着十几个街区,街区内没有劫案,没有哄抢,所有人都能分配到足够的物资。所以大家可能是因此放松了警惕,忘记了教官的训话,从而导致被叛徒钻了空子。

当时是一队平民,聚集密谋后私藏和自制了不少危险品,例如几支步枪,数十个燃烧瓶,刀具棍棒更是不计其数。他们趁夜色摸到守夜士兵的附近,悄无声息地杀掉了他,然后在往民兵队控制范围外跑的时候被发现,一个守夜士兵想前去盘问,但是等待那位兄弟的是一声枪响。我们整支民兵队都被惊动,大家全部出击抓捕。那伙叛徒发现惊动了我们,很是惊骇,开始冲我们开枪,又打倒了两位民兵,我看着他们躺在地上从挣扎到变成一具尸体,那种痛苦可想而知,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势力试图破坏这个国家。

但是碍于对方有枪,我们所有人都不敢贸然前进,上规教官叫我们保持冷静,匍匐在地,慢慢接近敌人,尽量不要让叛徒离开视野。同时联系附近的队伍赶来支援。我们趴在地上,艰难地向前爬行。叛徒见子弹并不能令我们溃逃,无耻地向我们投掷燃烧瓶,那晚有不少人被燃烧瓶烧伤,现在的时候缺医少药,这都是很棘手的问题。

我们一直挨到第二支队伍赶来支援,此时我们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去向,他们想去附近的一个防空洞,可恶的投机分子,只会明哲自保。第二支队伍成功摸到了他们的屁股后面,其实也多亏平民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只会朝着我们发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背后门洞大开。给第二支队伍创造了机会,他们从后面突然袭击,所有人一拥而上,几乎瞬间控制了所有的敌人。为什么我要说几乎呢?因为悲剧就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我们的队伍听到打斗声,全体爬起来冲向叛徒,棍棒和盾牌齐下,制伏了几名叛逃者。但是不知道是谁点燃了燃烧瓶,火焰突然在人群中腾地跳起来。我的小队长瞬间被烈火包围。燃烧瓶的爆燃也波及到了我,把我一半的头发和眉毛全部烧掉,脸上火辣辣的疼。浴火的小队长哀嚎着,大家被炸懵了,一时间竟然没人上去帮助他。我扑灭头上的火,赶忙脱下外套扑打小队长身上的火苗,随后众人也反应过来,一起救火。

火很快被扑灭,但是他的惨状让我们所有人惊心。他的脸已经被烧得认不出来,身上的衣服紧紧地粘在皮肤上,右手手指被烧得黏连在一起,一只眼窝里只剩下一团焦黄的物质。有几个兄弟受不了都吐了,大家都很清楚他活不了了。我们就这么守着他,直到他在天亮前痛苦地死去。

天亮后我们把逮捕的十六名叛逃者全部抓回,五花大绑地扔到广场正中央。上规教官得知了几名士兵的死,和小队长的惨状,顿时气得破口大骂,失去了曾经的风度和冷静。他走到叛逃者的面前,扯着他们的头发,冲着他们咆哮:“我们给你们提供了保护!你们却想杀死我们,他们都是高尚的,你们必须付出代价!”说时迟那是快,教官捡起地上的步枪,一枪打爆了一个平民的脑袋。接着他摇摇晃晃地放下枪,丢给身边的我,任命我为自己小队的小队长。接着他擦掉脸上的眼泪,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摆了摆手,用细不可闻,又无可置疑的声音说:“把他们全部吊死。”他这话说到一半就转身离开,似乎在躲避一堆发臭的垃圾。

“我们没东西可以捐助了!我们不是叛徒!”一个叛徒吓哭了,胡言乱语道。

“第一队!准备绳索!执行绞刑!”我的声音可比他们的大多了。

我的队伍在群情激奋中光荣地执行了这次绞刑,至此,上一个在路灯上腐烂发黑的干尸终于有伴了。

当然教官还不忘让我们惩罚叛徒的同时厚葬遇害的几位兄弟,于是我们在绞刑后,用能找到的木材给几个兄弟做了简易的棺材,埋葬了他们,这也算是战争时代的厚葬了吧,我想。


阿伦掸了掸胳膊上的金色臂章,抬头看看两排灯杆上挂着的十几具尸体,苍蝇环绕着他们,飞鸟不时来啄食着他们的肉体。又看看手里的步枪,上规教官把步枪和缴获来的子弹分配给了几支最优秀小队的小队长,我当然就是其中之一。想到这里阿伦不由得心中窃喜。自从有了步枪,民兵队所向披靡,夺下了更多的街道,招募了更多的民兵,现在的民兵队已经由最开始的四支队伍扩充到了如今的十四支队伍。现在给我们全配好枪,我们都能直接去战场上击碎邻国的军队。不过最近导弹袭击变少了,今天更是完全没有,如果我们胜利了,国家知道我们在困难时刻保卫了国家秩序,我们会不会受到表彰呢?想到这阿伦又是一阵窃喜。

眼看着早饭时间就要结束了,阿伦队伍今天的任务是巡街,巡视已经被保卫的街道,确保不会有犯罪发生。正当他准备吹集结哨的时候,却看见一个手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阿伦一把摁住他说:“怎么了?”

那个人看见阿伦,连忙立正,说道:“长官!从外面来了一大帮人,所有人都有枪,还有坦克。这怎么办啊,长官。”

阿伦心中一惊,难道是敌国已经打过来了?他放过那个人,叮嘱他不要乱说,便急忙跑到上规教官的房间。

“长官!外面来了一支军队!”

教官正在吃早餐,听闻此言差点摔到桌子底下,他厉声问道:“别胡说!什么样的军队,说详细点。”

于是阿伦就把那位士兵的话转告了教官。教官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他接着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叫人再去打探,看看对方到底是谁。再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十四支队伍全叫过来吗?”阿伦追问道。

“所有人!!!”教官的声音如同落地的导弹般炸响。给阿伦吓得一个激灵,慌不迭地跑出去派人通知所有的小队长。然后自己带着刚才那名士兵前去继续打探。

速度真快呀,他们远远地望着军队,军队已经进入了城市的街道,确实如那位士兵所讲,所有人都有枪,还有防弹衣,身后还跟着坦克。他们俩人也不敢贸然前去询问对方的身份,只得跑回小广场。

小小的广场上站满了人,个个神情严肃地面对着军队要来的方向,所有的防暴盾都立了起来,几个小队长手里的枪快要被捏碎了。上规教官焦躁地在房间门口来回踱步。

阿伦上前汇报了自己看见的情况,几个小队长围成一圈,听到消息个个是面如死灰。

“我们不知道对面是敌人还是我们自己的军队。”阿伦讲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敌人。”教官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教官?”一个小队长好像想问什么。

但是教官却似乎并给有听到,继续说着:“是敌人,绝对是敌人,如果是咱们的军队,我会收到通知……额,电话的,至少会有人跟我说一声。绝对是敌人,最近都没有导弹袭击,他们击溃了我们的军队,已经开始地面部队推进了,一定是这样!我们将会是最后一道防线。”上规教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达命令。

“教官,我们要不要派几个人过去先向他们喊话确认身份,如果是自己人的话我们可……”

“不,不,不可能,孩子,别再继续说下去了,那是叛徒才会试图说出口的话,你最好把它咽回去。”教官突然开口,严肃而愠怒地打断了那个小队长的话。那个小队长看到教官如此样子,连忙闭嘴不敢再说话。

“告诉所有人,敌人来了,我们的身后是所有受我们保护的平民,绝对不能后退,绝对。正如我所说,你们是最后一道防线,这个国家的命运就交在你们手中了,兄弟们。”他说完,和几个小队长一一握手。几个小队长脸上也都带上了决绝之色。

“好了,现在。全体小队长听令!”随着教官一声令下。几个小队长啪地一声立正。“全部归队,全力阻击敌人!我这就去联系咱们的军队,他们答应过我这两天就要来。”

几个小队长包括阿伦,全部回到小广场上自己的防御位置,向所有的手下传达了教官队命令。

整个民兵队严阵以待。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发动机的低吼由远及近,近到能听到军队的脚步声。

“所有人员全部投降!趴到地上!放下武器,否则你会遭到射杀!”扩音器循环播放的巨大声音冲击着每个民兵的耳朵。军队放缓了速度,慢慢地从前方的道路靠近广场,前排的坦克组成了一堵令人胆寒的铁墙,慢慢向民兵队压将过来。阿伦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

“他妈的!找死!”一个小队长再也沉不住气了,率先站起来开枪,只听一声破空声,倒下的却是那位小队长。只见地上的小队长脑袋缺了一大块,鲜血汩汩地沁湿大地。

“杀!!”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全体民兵都站起来开始冲锋,哪知刚刚站起来。军队的枪就响了起来,一连串的枪声扫过,瞬间民兵队如秋收的麦子般倒下,空气被血雾染成红色。阿伦刚要站起,便被倒下的一位民兵压到在地。随着枪声的持续,民兵成片地倒下,整个广场中间全是倒下的尸体。

然后枪声停了。

阿伦费力地推开身上压着的好几具尸体,回头看到剩下的几队民兵早就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叛徒!!”阿伦声嘶力竭地冲他们怒吼。

“趴在地上!趴在地上!”身后传来更多的怒吼,阿伦举枪就要反击,却发现自己的步枪早就在摔倒时不知扔到了哪里。

军队的士兵如同鬼影一般从坦克的身后闪现出来,在坦克的缝隙中如同潮水般涌出,冲进整个小广场。之前的阿伦想破脑袋都不可能想明白,为什么不大的坦克阴影背后能藏如此多的人。

士兵见阿伦没有武器,一把就将阿伦摁倒在地,膝盖狠狠地压在他的脑袋上。另一个士兵熟练地给他扣上手铐。就在这个时候,阿伦虽视线模糊,但他还是注意到了被两名武装士兵拎出来的上规教官,这个时候的教官不再高大,像一只被淋湿的小鸡仔一样狼狈。

“你们都该去死。”阿伦勉强挤出一句话。

拷着他的士兵冷笑一声说,你们残害平民,掠夺钱财,你们才该死。

“什么?”阿伦被搞糊涂了。

那两个士兵拎着上规教官来到阿伦和拷着他的士兵的面前。

“长官,这就是主谋。他还想带走房间后面的财物,看来耽误了时间,被我们抓了个正着,那时候他正准备翻窗户逃跑。”两位士兵说道。

那人一把将又惊讶又困惑的阿伦从地上提起来说道:“好,你们把他送到车上,然后去清点一下财物,让平民来认领。”

“你到底是谁?”阿伦困惑地问上规教官。

上规低垂着头,头发蓬乱,不发一语。随后就被两名士兵押了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伦更困惑了,弱弱地转头问押着自己的士兵。

“蠢货,你们都被他骗了,国家从来没有成立过民兵队。你们的盲从害死了多少人!你仔细看看!”那名士兵揪着阿伦的头发,让他仔细地看着广场上的尸山血海。

广场上的场景此刻在阿伦的眼中突然有了颜色,血是那么的嫣红,天空是那么的湛蓝,空气中弥漫的腐尸气味不再包含着秩序和正义的香甜。

“那……那战争呢?”阿伦又问。

“打了不长时间,高层的和谈就谈妥了,我们两家小国承受不了战争的伤害。”

“那我们的世仇怎么办?二十年前的?”

“哼,我想我们还会带着仇恨生活下去。”说着他把已经呆若木鸡的阿伦推上囚车。

“他们会以叛国罪来审判你们这群暴徒。”那位士兵补充道,重重地关上了囚车的铁门。

我原以为他是废墟中的列宁,会带领我们走向光明,原来他只是地堡里的希特勒……

阿伦想着,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变得空洞、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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