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随遇而安
我轻轻打开竹片做的水阀,露出细细的水线,让纯净甜美的雪泉与山歌顺着竹筒泊泊地流淌下来。又取下腰间斜挂的水皮囊看着它慢慢注满,然后递给我的老师。
大艺术家并没有接过我的水袋,而是指指大背包。
“我也有。”
说着,他从旅行包边边的网袋里抽出精美的水杯旋下盖子,也学着我的模样灌满水杯。
他没有马上就喝,而是又放回旅行袋里。
“你不渴吗?”我问。
大画家没有回答我的关切,而是把双手放在水阀下洗洗,十指并拢弯成心字勺形接满水一捧一捧地小饮……
“啊,真甜!我觉得这样喝才更有意思,就象你刚才打开竹片取水的慢动作也很罗曼……”
“嘿嘿…”
‘是不是搞艺术的都这样神经兮兮的啊。’我不禁暗笑。
我的小猜想总会在充满阳光的日子里得到一点明媚的影映……
你看,
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平躺在舒缓的小河底闪着清亮的光,偶尔还会有一条红色的鲤鱼忽然跃出浅浅的水面……
我走上刚刚露出水的十七孔石墩停步回头看时,那大画家已挽起裤角把登山靴用鞋带绑在腰部,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一步一插两步三摇地涉水…
有“桥”不走偏要淌水,什么人呐。
我踩在石墩子上停步看着嘻嘻哈哈的大画家象小孩子似的用脚丫子去踩水里的小鱼儿……
石桥的对面是一片稀稀疏疏的小竹林。
风吹过光影斑驳的竹林晃动一个锄地劳作的农妇身影……
那是九姑。
她也看见了我……
“嘎娃子,跟在你身后的是谁呀?男的女的?“
“九姑,是个男的,香港人……”
“哪个岗?”
“是香港。”九姑的耳朵有点背,隔着一汪小池塘,我大声地喊过去……
“哦……”九姑停下锄头向这边打量。
我放下背上的干柴把它靠在搂腰粗的歪脖子槐树下:“九姑,我给你打的干柴放这了。”
这一次我的声音传出很远……惊动了池塘苇草沟子里的一只水鸭。
它探出头来轻轻地划着“双浆”,不一会身后跟过来七八只小水鸭……
风拂过竹林沙啦啦地响也吹皱一池碧水。
“哦,又去打柴了,上次打的还没烧完呢……”九姑也扯着嗓子向我这边喊。
“九姑,老族长在家吗?”
“不在家,好象在祠堂那边。”
我们改换路径向祠堂那边走去。老族长的家离祠堂不远。
路过一片甘蔗林时,我取出身上的柴刀砍下一根。
“还有更甜的呢。”我摇了摇水皮囊,冲画家大叔笑了笑。
我们蹲在田埂上啃着削了皮的甘蔗。
“嗯,这个更甜!”大画家啃的嗞嗞有味。
一群农家小孩子看见两个人蹲在地头吃甘蔗,蹦跳着围拢过来。
“去去!一边玩去!”我欲轰散他们。
“叔叔,你的辫子真好看。”一个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小女孩摸着画家的后脑勺。
“有啥好看的,都走都走……”我再一次轰散嘻嘻哈哈的小孩子们。
“别介意啊。”我看着大画家说,“农村娃子也不怕生……”
“没介意啊,挺热闹蛮可爱的呦。”大画家一脸纯真。
我们吐出最后一口甘蔗渣,用雪泉水洗了洗手,站起身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大步向着前面不远处的宗庙祠堂走去……
…… …
“咣当当当当……”
空旷死寂而又到处漆黑的美食娱乐城地下停车场的负一层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噪动打碎了本该奢华的宁静。
黑色的锅盖滚出老远打着旋旋嗡嗡嗡地扣在水泥地面上……
我和老李头吃这一紧,都从“床头”坐了起来。
老李头手速很快,未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只见一道细细的银弧之光打向正欲逃跑的大黄猫……
“喵呜!”
那大花猫显然被掷痛了,幽怨而委屈地回头看一眼李半城,拖着尾巴迅速消失了……
他扔的好象是一支喝稀饭的银勺 。
那种痛可想而知!
“你!你怎么又欺负小猫咪……” 我心头不悦,“也许它是为你追赶老鼠而无意撞翻的锅盖……”
“你不觉得它突然打断了我对过去美好经历的回忆也是一种伤害吗?”
这时候的我们都披着“睡衣”坐在“床头”彼此注视着对方。
“唉。”我叹了口气,手扶脖颈慢慢转动,神态缓和:“人啊,总不能活在过去的方程式里,来时的路上你不是对我说要面向未来?”
“我那个时候看你面相很佛系,现在看来依然如此。”
“你就直说我很“轴”。佛系有什么不好?你可知道行善七辈子才可能转世为猫。这是佛经有曰哦,可不是我瞎说的啊。”
“嗬,我一把年纪了还用你个小屁孩教!我走过的桥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说的那是富贵人家的宠物猫。真正的流浪猫比我们流浪汉好不了多少。想知道上古时期评选十二生肖为什么老鼠跑在了猫的前面,最后让小老鼠做了生肖之首的往事吗?”
嘚嘞,话不投机三观好象也不合,还是岔开话题吧。我习惯性地用手扶着脖颈轻轻转动着。
“这个寓言故事早就听过,我还是急着想知道您和那位画家先生后来发生的故事……”
“嘿嘿,这会儿又不睏了?”
“不说就算了,谁稀罕!”我也做出高姿态,说着就拽掉‘睡衣’准备钻回被窝。
老头披着破棉衣反倒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拖鞋踢踏踢踏地捡回滚落的锅盖又踢踏踢踏地走到小电炉前慢慢蹲下打开水壶加水。
“我还有一点上好的花茶,能提精神,要不要喝点?”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想提“精神”又怕误了明天去车站的事,不想提“精神”又恐扫了人家的兴。
唉,左右为难。
眨眼功夫,那老头已摆上如棋盘大小的桌子和两只可以折叠的小马扎。
夜,静的要命,只有小电炉发出轻微的“嗞嗞”声。
天,黑沉沉的,风停了,却冷的心颤。如果远处的街边没有“哇喔哇喔”的救护车断断续续的警笛声传来,我还真的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甚至,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恍惚我以为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然而这种奇怪的错觉寻根溯源却来自于李老头此时手里捧着的柴壇木香盒……
原来我的抑郁竟于这奇异的淡淡花香有不解之缘……
我轻轻地走下“床”来,身上的“睡衣”何时滑落也浑然不知。
李老头伸过手来帮我扶好“睡衣”:“小心着凉了。”
我点点头,安静的象个祈祷中的小男孩弯身坐下。
水快开了,已经有热气从壶嘴逸出。
李师傅从制作精美的手工木盒里又抽出一个竹刻的香盒……
奇异的花香就是从这里洇出。
我无法用语言表述当时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着有点诡异,特别是老李头拎起开水冲茶的那一瞬间,朦胧中我看见我们两个人的身影被小电炉的火光投射到惨白的墙上……
象极了坐在末日班车里最后的那一节包厢中的两个孤独的男人。
丝丝缕缕的淡雅香气婷婷袅袅,犹如少女纤纤的手指轻轻撩动琴弦引得山水清音叮咚入耳……
“你还别说,真有点口渴了……”迫不及待又想欲盖弥彰的我把手伸向木制的茶杯。我知道这是不礼貌的表现,虽说茶烟酒不分家,但也应该主人先端为敬,千万不可理解成先饮为敬哦!
老人家摊开右手,掌心向下压低了一些:“急不得,先不说烫嘴,水温五十到六十度的时候小饮为佳。”
“哦,还有这说道?”我略做憨态。
“后来你和那个画家找到老族长了没有?”我轻声地问。
老人家沉默了一会,象是沉浸在回忆中,他慢慢端起茶杯向我示意。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放在唇边轻轻呷了一口。
“知道这茶的来历吗?”老人家边说边给我续水。
我急忙手指弯曲扣响桌面以示谢意。又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正是四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攀上悬崖采摘给他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