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提出的 “大他者的话语”,为我们理解人类语言体验与自我认知的关系提供了深刻视角。这里的 “大他者” 并非具体个体,而是一套先于我们存在的既成语言体系 —— 比如学校教的标准表达、社会默认的 “正确说话方式”,它承载着权威意志与文化规训,从我们学说话起就塑造着我们的思考和表达。
我们用语言描述世界、抒发情感,但这套语言并非为 “独特的我” 量身定制。比如学生说 “考试压力大”,主流语言只能笼统描述,却没法精准说出 “凌晨三点还在补笔记” 的焦虑;职场人说 “工作累”,也没法用官方话术传递 “被甲方改第 8 版方案” 的崩溃。
它的词汇、语法、语义规则,早已被主流社会的价值标准、道德规范所定义。
这种 “语言先于自我” 的现实,直接导致了 “语言中的异化”:当我们试图用被规训的语言表达真实自我时,就像穿着不合身的外衣,始终无法精准传递内心的独特体验,仿佛被主流语言殖民、绑架,失去了表达的自主性,一种 “想说的没法精准说” 的状态,一种”无论我怎么说总和真实想说的内容有一段距离“的状态。
正是这种天然的异化感,催生了人们对 “让语言成为自己的” 的渴望——渴望挣脱主流语言规训的束缚,找到能真正承载自我体验的表达载体。而亚文化的方言、圈层俚语乃至假想口音和暗号,恰好成为了这种渴望的重要出口,是最贴近生活的 “解药”。
对学生而言,“考试周” 是感受 “语言异化” 的典型场景。用主流表述只能概括为 “复习紧张、睡眠不足”,但这种描述无法精准传达 “今天赶作业到半夜,明天一天考三科” 的慌乱。于是,学生自创 “刷夜”(熬夜复习)、“补天”(恶补整学期知识)、“开卷有益” (开卷考都找不到答案)等黑话。当同学说 “连刷三夜补天,只求不挂科”,彼此瞬间共鸣,这不是在传递紧张和焦虑,是用属于该圈层的专属密语,既精准表达共同体验,又让他们能抛开官方说辞,展现真实压力。
职场中,“高效工作、积极进取” 构成了 “大他者话语”,主流语言规范要求人们说 “我在推进项目”、“对接需求”,却压制 “我想歇会儿” 的真实诉求,形成语言异化。职场人由此创造 “摸鱼暗号”,如 “去茶水间续命” 、“带薪拉屎” 、“老板不在大气层” 、“需求要排期” 等职场人共同暗语,这些暗语不是偷懒的遮羞布,却是对 “时刻紧绷”的主流规训的无声反抗,用专属话语保留个人空间,重塑自我掌控感,消解工具化的身份认知。
这些案例里的亚文化符号,本质上都是 “普通人对抗语言异化的小工具”。它们可能很简单,但对使用者来说,却是 “能好好说自己话” 的重要方式,当主体用亚文化符号表达时,本质上是进入了一个更贴近自身经验的 “小圈子符号场”。在这个场域里,不用再迁就主流语言的规训,不用再担心 “说出来没人懂”,只用在小圈子里,用自己的话,就能拥有连接自我与群体的桥梁。
一个在主流社会中因 “小众爱好” 感到孤独的人,当他用同好圈层的俚语交流时,会瞬间感受到 “被理解” 的归属感,那些只有圈内人能懂的词汇,不仅精准传递了他对爱好的热爱与独特感悟,更让他意识到 “我的体验并非孤立存在”,从而在表达中触摸到更强烈的 “自我”。
这种 “自我感” 的来源,正是亚文化符号对 “小众体验” 的承载,它让主体摆脱了用主流语言表达时的错位感,在符号与体验的精准匹配中,确认了自己的独特性与存在价值,为主体提供了一个短暂的 “自我表达避难所”,让人们在被规训的语言世界里,得以呼吸到 “属于自己” 的空气,这正是其在当代社会中持续存在并吸引无数人的核心魅力。
而使用这些亚文化符号的行为本身,就是对 “大他者话语殖民” 的隐性反抗:我拒绝用你定义的语言描述我,我要用属于我们的语言证明我的存在。
但我们也需看到,亚文化符号的 “反规训性” 并非绝对。当亚文化发展到一定规模,其符号体系可能会被主流文化吸收、改造,成为新的 “准大他者话语”,比如 “yyds” 现在已经被主流媒体频繁使用,年轻人便不再愿意使用它了;甚至某些亚文化内部也会形成新的规训,比如强制要求成员使用特定符号,否则就被排斥,此时成员中的一部分就会失去使用这些符号的动力,转而寻找新的只属于自己的独特表达。
每个人都在悄悄寻找 “属于自己的语言”,而这种寻找,就是对 “做自己” 最朴素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