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儿把三个炕都煨好,把炕眼门打扫干净,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郑廷丰拿着签好的牌位子和渡好的表回来了。
刘明儿见父亲手里拿好多彩色的纸质东西,知道是祭祀用品,遂跟到大房里给父亲打帮手。
大房中堂的石灰台子上铺了一张白纸,十个大馒头,分两边贡了。馒头都咧开了花,每个上面都用各色颜料点了六朵梅花,看着好喜庆!
中间是香炉,尽里面靠墙的地方立了三个牌位,灶君和方神分列左右,中间是宗亲,上写:供奉:郑氏门中三代宗亲之神位。
父子俩默默地陈设完毕,点了灯,放在侧面。郑廷丰拿三柱香在灯上点着,作揖敬上,跪了,化了表,三叩首。
礼毕,俩人起来,郑廷丰嘱咐刘明儿:“香快着下去了就续上。”又嘱咐续香的时候一柱就行了,上香要作揖,上完香要下跪叩首,化表。
刘明儿一一领会,郑廷丰安顿好就去了庙上,刘明儿随到伙窑里来了。
乔英和千儿母女俩已经把锅头上的活儿收拾利索了。把小炕桌、小面板和洋盘都拿到了炕上。
千儿坐在炕沿子跟前,在小面板上擀皮儿,乔英坐在炕上包饺子。
焰儿、生儿、鱼儿三个女娃娃在炕里面打扑克争上游进红五。
刘明儿刚进来,千儿就让他到隔壁窑里的窖里取个脆生生的青萝卜来吃。
“这两天心里汪的。”千儿说。
刘明儿知道姐姐打小里胃弱,吃点油星子大的就烧心。
“嗯!”刘明儿看着千儿,心疼地答应一声就要去取萝卜。
乔英因见刘明儿在外面又是煨炕又是上香的忙了这半天,天寒地冻滴,遂阻止道:“暖和一会儿再去,冷的!”
“不冷。”刘明儿冲他母亲说:“取来萝卜一经儿上炕暖和。”遂拿着电灯出去了。
刘明儿取来青萝卜洗了,切成片,盛到碟子里,端来放到炕桌上,给千儿挑了一片品相最佳的递给她。
“姐!”
千儿正在擀面皮,腾不出手来,就张开嘴,用嘴巴接住了。
“快上去暖和着。”他母亲笑嘻嘻地说道。
“嗯!”
刘明儿上炕来凑到生儿几个跟前拿自己的冰手吓唬。生儿和鱼儿都笑着躲开了。就在焰儿脸上冰了一下。
焰儿抓住刘明儿的手说:“明儿哥哥你的手好冰啊!”随抬起腿来,“这儿炕热,你捂一会儿!”
“不冷!”刘明儿把手夹到自己腋下,看焰儿手里的牌。因她们三个都是五六岁的娃娃,刚会进红五,刘明儿就教焰儿出牌,焰儿一连做了好几把上游。
鱼儿做了好几遍跎游,拿个好牌都进给焰儿了,就不想玩了。
刘明儿也觉得没意思,姊妹几个就凑过来要包饺子。乔英给他们放了几张面皮,让他们自己学着包。刘明儿仗着自己会一点,就教她们,如何打馅儿,如何捏缝子。乔英看儿子在焰儿跟前显摆,心想:这小子随谁了,这么小就知道讨女娃娃欢心,够机灵的。
忽的就想起来西坡里算命先生的话来了,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在眼眶里噙不住就流出来了。
刘明儿看母亲大过年滴忽然流泪了,就问:“妈!你咋了?”
乔英赶紧用袖套擦了一下眼睛,笑着对儿子说:“包几个就行了,包不好明天都煮漏了。”让刘明儿带她们几个到小房子里热炕上玩去。
“咱们放花炮去吧!”刘明儿忽然想起春儿爸爸给的花炮,正是放的时候,姊妹几个穿好鞋,一溜烟到院子里去了。
刘明儿先到大房里拿香头,发现贡前的香快着下去了。忽然想起父亲嘱咐他看香的事,一时竟忘记了。幸亏他父亲还没有回来,随赶紧依照他父亲的样子上了一柱香,又点了一个香头子,带着焰儿她们三个来到院子里。
刘明儿拿一个花炮出来,把捻子捋直,放到门台子上。焰儿她们三个远远的捂住耳朵。
刘明儿用香头子对准炮捻子一点,只见捻子燃起一绺火花,“喯”的一声!震得耳心里面嗡嗡作响。
自己假装没事儿一样,又拿出一个来,让焰儿她们几个放。生儿和鱼儿吓的不敢放,刘明儿就让焰儿放。
把香头子让焰儿拿了,自己把炮放好,用电灯照着,吩咐焰儿:“点着了赶紧跑开,捂住耳朵,小心炸着了。”
为了给焰儿壮胆,刘明儿站在炮跟前照着亮,焰儿抓住刘明儿的衣襟子,怯生生地用香头子点炮捻子。因香头子和炮捻子都是小点点,焰儿又害怕,有几次焰儿用香头子刚一碰到炮捻子,还没点着就吓的赶紧撒手捂耳朵。
刘明儿就鼓励她:“不怕,点着了再走开捂耳朵也来得及呢!”焰儿又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刘明儿就抓住焰儿的手,稳稳地对着炮捻子一下就点着了,随赶紧离开。
炮就炸开了,红色的炮花在空中纷纷洒落。
“我还要放呢,这次我自己点!”
通共就几个花炮,一会儿都让焰儿放完了。还没有尽兴,又把手伸到刘明儿的口袋里,把里面的“石头子”和“羊脑石”都翻了出来,没找见花炮。
几个就到小房子里去玩了。
乔英和千儿包完饺子,收拾了东西,把饺子放到缸盖子上,用布子盖好,以防上冻。把煮好的猪头肉切了一盘子凉拌了,口条和耳朵拼了一盘,猪蹄子改刀成小块,又拌了一盘子扁豆芽儿,准备好放到案板上预备着夜宵。
郑廷丰从庙上回来生上了胶泥炉子,把小炕桌移到大房炕上,茶叶罐罐、喝茶盅盅摆上来,做足了要熬夜守岁的架势。
不一会儿,赵可雍来接焰儿回家。
焰儿见外爷爷来接她回去,正在玩得兴头呢,随央告道:“再玩一会儿嘛,求求你了!”
乔英夫妇赶紧把赵可雍让到大房里,因说道:“还早呢,让娃娃再耍会儿!”
郑廷丰让赵可雍脱了鞋在炕里面坐了,自己在炕沿子跟前煮茶。早有千儿端上了一碟子小油饼子。郑廷丰煮好一罐罐茶,倒到盅盅里,端给了赵可雍,两人客套了一下,你一盅我一盅地喝起来了。
不一会儿,千儿又端上来准备好的四个凉菜。乔英让刘明儿把焰儿她们几个也带过来。几个也都耍饿了,随过来坐炕上一起吃。狼吞虎咽的,赵可雍要约束焰儿呢。
乔英说:“大过年的,让他们无拘无束才好!”
又煮了饺子,炝了酸汤,用碗盛了,几个小孩一人吃了一小碗。
几个娃娃吃饱了又到小房子里去玩了,乔英吩咐千儿收拾碗筷,刷锅洗碗,他们夫妇俩陪赵可雍说话。
赵可雍本想带着焰儿回去呢,因家里都是大人,回去就是个睡觉,刚吃饱睡觉极易积食伤身体,索性让在这里玩一会子。随和郑廷丰夫妇长篇大论的扯起沫来了。
因赵、朗两家乃是朗家水的老户。赵可雍是赵家辈分最长的,雍字辈的弟兄就剩他自己了。就说起了他们赵、朗两家历代祖宗的一些事情,一代一代口头流传,业已成了古经。
郑廷丰和乔英夫妇是土改以后才落户朗家水的外来户,听的津津有味儿。
“我太爷爷的太爷爷,也数不清多少辈子以前的祖宗,就在清水河安家了。我祖爷爷十三岁就带头了,祖奶奶大一岁,两个人还掏麻雀玩呢,祖奶奶十五岁就有娃娃了。”
“也是兵荒马乱的岁月!”赵可雍说,“娃娃奔上个岁岁就结婚了,传宗接代要紧么!说不上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哪像现在的年轻人呢!”老汉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露出了一副轻蔑,不屑一顾的表情。
上了岁数的人总觉得人类一代不如一代。
“昂,现在的年轻人!”郑廷丰附和道,“讲究生活品质,要谈恋爱,讲爱情,自瞅对象……”
“这也没错呀!都新社会了。”乔英反驳道。
郑廷丰看了一眼乔英,就不言喘了。
心想:有时候有不长心眼、沽名钓誉、哗众取宠、投机钻营、溜须卖乖、随波逐流、耍小聪明的人,还真是打着新社会的幌子,光明正大,理所气壮地做着反人性的事情呢。
赵可雍因要带焰儿回去,说了一会话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
乔英夫妇也不挽留,遂一起到小房子里。
姊妹几个玩了半晚上也都困了。赵可雍让焰儿站在炕沿子上,穿了鞋,用大皮袄裹了,背到背上,临出门乔英把大皮袄的领子掀起来,盖到焰儿头上,吩咐:“屋里热热的,出去小心冷风吹着了改天头疼,不敢拿开昂!”
焰儿答应着就回去了。(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