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天气也越来越热了。终于,我们脱下了厚衣服,穿着单裤薄褂,人灵活了许多,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老天不亏我们,在很少吃到肉的年代里,立夏一过,就像是用一双慷慨的魔力巨手,悄无声息地变出来很多鱼、虾、蟹、黄鳝、泥鳅…
河里 、小溪里、田里、塘里、沟里都泛着气泡,处处闪现着一条条活肉的身影。微风徐来,远远都能闻到让人无比激动的腥味。
等到村口那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开出洁白芬芳的槐花,花被我们经过时站在牛背上捋着吃几口,然后又全部枯萎落入泥尘之时,河鲜盛宴的大幕才会徐徐拉开。
过早抓鱼捉虾不行,一个是水还很冷,家人也不允许,我们中有胆大“作奸犯科”者就定会有竹笋炒肉伺候。还有就是此时鱼会产卵,村里几位长者也会拄着拐棍,上门教育此时的抓鱼者,不管你是小孩还是大人。避免涸泽而渔、焚林而猎,这样的道理,在人们心中有朴素的解释和固有的遵循。
就像一部大剧要分成几幕演,最先出场的就是石蟹和虾了。
我们这里当时就是野生的石蟹,肉不多,但是用自家产的、不要钱的菜籽油裸炸或者裹薄薄的面粉炸,十里飘香,入口香脆,因为有时我们会连壳嚼碎吐下。关键蟹的产量大,能抓很久。
老家确实满神奇的,石蟹的家园又是大多安在我家门口那条小溪,它们在这长近二十里、平均宽不足三米的水域里世代繁衍生息着。小溪从松林的水库开始,像条长蛇蜿蜒着,滋养着两岸的稻田也养育了无数的石蟹。
金宝经常说我是睡在石蟹窝里边的,想吃的时候随手抓一大把就是。我听着心中自豪,感觉这些其实就是我的私有财产。
所以,我常以主人的口吻邀请伙伴们:来!来我家捉螃蟹。二饼此时会瞥我一眼,满是不屑,阴阳怪气的说:谁说是你家的螃蟹,这些螃蟹是属于村子的。我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脑门,赶紧附和着。
大家都是背着旧的竹鱼篓,一根废旧电线穿着就是背带了,电线颜色也各不同,蓝的、黄的、红的、黑的,只有刚子的是用废旧自行车内胆做的,长长的粗粗的,很结实、背着也很舒服,他个子小,篓子都快拖着地了,看着挺滑稽的
“刚子,我看你还是别背了,拖吧,”二饼取笑着刚子,大家哈哈大笑,刚子瞪了他一眼,就踩入了小溪。近水楼台先得月,大海和小鹏一有机会就凑进队伍。
从我们家门口开始逆流而上,与等了整整一年的蟹将军相会。
抓螃蟹还是比较容易的,它们要么在水里慢慢横行觅食,要么就是在石头下稍作休息。不像现在吃的大闸蟹,螯上没有厚绒毛,光溜溜的。
溪水清澈沁凉,我们都是赤着脚,水柔柔的刷着小腿、脚踝,水流带动的细沙在给脚底板轻轻按摩着,酥酥痒痒的。
这个季节我们不会穿鞋,到哪儿都是光着脚丫,包括去山上采摘山珍、放牛啥的。所以我们的脚地板会生出老茧,好处是给家里省了不少做鞋钱。
搬石头大赛开始!叮咣叮咣、噗嗤噗嗤石头碰石头,石头击水面。一会有人说抓到的蟹大,一会有人说发现一窝大蟹。大家大笑着、喧闹着,感觉整条小溪都兴奋了起来。
此时大螃蟹会比我们的手还大,在它的家门口捉它,它是很不高兴的。运用祖传的标准姿势,伸拇指、食指从两边把它捏起来。大将军着急了,两个大钳子在手心手背上下翻动,誓要夹住来犯之敌。
我们所有人都免不了被大螃蟹夹过多次。那个痛是锥心的,有的螃蟹可能是性格特别执拗,死都不松钳。扛不住的,眼泪都会掉出来,例如我。没办法,让别的伙伴帮忙把它的钳弄断。此时,手上已是深深的血痕。回家第一个把你炸了。
一会功夫,我们捉了小半篓。此时,大家会把篓里的蟹扒拉扒拉,小的就直接放回小溪,让它们继续茁壮成长吧。
继续愉快耕耘,已经离开村子了。此时的小溪就真的像想象中的小溪了。村子那一段比较宽,我们还会在里面洗菜,两边除了野蔷薇和一些杂草,太生活化了,没啥景致。
小鹏家在我家右边,从他家往西两里多上游的这段溪水边,风景尤美。一边是大草滩,一边是梨树林、桃树林。大草滩延伸过来如绿毯铺着一边溪岸,绿毯中会有紫色的矮藤牵牛花镶嵌着,如同娇羞的少女初次打扮着自己。
另一边的梨树、桃树在主人精心照料下枝繁叶茂。一个个小梨子挂在叶子下,风一吹,探出头来,有点胆怯的样子。像看到了生人,捏着妈妈衣襟躲在妈妈后面的小孩,新奇又害羞。
不同成熟期的桃子,此时形态各异,有的桃尖上还拖着长尾巴、有的已经有乒乓球大了,还有一种都可以吃了,而且又甜又酥,成品果比油桃大一些,白白嫩嫩的,桃毛还少。
我们叫它秧桃。顾名思义,栽秧的时候就能吃了,是我们当地品质最好的桃子。当时,整个村也就五六户人家栽种。听我我爸说,这种桃树不好栽,也不好管理,产量比传统的少很多。所以,我家没种,他们几家也都没种。
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
枝上挂着的白白圆圆的秧桃给我们的诱惑,完全不亚于人参果对八戒的诱惑。
嘘得一声低沉的口哨,“俺老猪去也,”彪子甩了一下他的一对招风耳,潜入了秧桃林。他是“惯犯”了,但是我们特喜欢他。
一会儿功夫,他双手捂着他脏脏的军绿褂下摆,吭哧吭哧地回来了。“师父,人参果”,贼彪谄媚地献给金宝一个,金宝笑纳。我们赶紧上去抢了起来,拿到就吃。
常在河边走,哪怕没穿鞋,我们的脚底板也要湿漉漉的。开国际玩笑,秧桃成熟基本是拿到镇上卖的,主人家都不舍得吃,一般他们自家孩子也只是吃几个品相不好的尝尝鲜,主要还是吃老品种的桃,又酸又不酥脆。
秧桃是重点保护对象,被人家发现很正常。一场追逐游戏马上上演,主人嘴里大骂着在后面追,可是我们肯定会四散开来,只好作罢。
遇到脾气不好的,也麻烦。有次我被一直追着,桃林的主人是位体力充沛、充满智慧的大嫂,住厚中的。“我、我没偷你家桃子,”我边嘴里嚼着边辩解,“你还没偷,你嘴里吃的是啥?”
跑到我家附近,我不敢回家。急中生智,躲进隔壁大海家的红薯地窖里,在漆黑的环境中憋屈到晚上才回家。还是免不了被我妈一顿打,因为她赔了人家三个鸡蛋。
吃完秧桃,力气又来了,大家继续开展捉蟹大业。这一段小溪还有个特点,隔一段距离小溪的流道会扩大,形成一个圆形的池塘。远看像一串巨大的糖葫芦。
池塘其实是用来蓄水的,给附近的山地菜畦浇灌用的。池塘边缘是厚厚的黄泥,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很多小洞。环境改变会引起生活习惯的改变。原来,这里的螃蟹,思想开放的,都爬出水面打泥洞,给自己建豪宅了。
石洞里的螃蟹比我家门口的还要大、还要多。这让我们兴奋、疯狂。同志们,上啊!冲啊!大家甩开膀子,并拢五个手指,快速的伸进一个一个扁平的小洞,大螃蟹嗖嗖地以优美的曲线被请进竹篓,也不担心里面有水蛇或者癞蛤蟆啥的,因为大脑充血充得厉害。
上帝让其灭亡,必让其疯狂。没那么严重,但是不好的事还是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