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外婆就为我们姐妹俩做好了热气腾腾的汤圆。我吃着,感觉汤圆很是粗糙,外婆说,今年的糯米不好,将就着吃吧。
我将母亲送给外婆的年货打开来,一一拿出来给外婆看;华姐也将她带来的年货打开,一包一包地说给外婆听。说心里话,那算得上什么年货呀,仅仅是大姨与母亲表达的一点心意而已。
那个年代里,我家困难,大姨家困难,几个舅舅家更是困难。那天,我分明看到,外婆将母亲舍不得吃的猪肉送给了大舅家。还有那鸡蛋,眨眼之间就到了二舅家。大姨家给的什么,我没有看清楚。后来,我还是发现外婆让五舅妈拿了回去。
我的三舅由于疾病,一辈子没能娶上老婆,他暂时还跟外婆一起生活着。四舅到人家招婿去了,去外婆家,我们是很难见到他的。
我和华姐尚未离开,两个出嫁姑娘递过来的年货就早已分光。那时候,我不懂母亲和大姨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我们两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后来,我也慢慢地弄懂了原因,那是母亲与大姨的一份孝心,尽管她们贫穷着!
那天,由于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外婆没让我们回家,加之华姐早就说过不回家的,自然,我俩便住下了。
晚上,我和华姐就挤在了外婆的那张小床上。我跟华姐一头睡,外婆自己一头睡。
外婆的床上真的很冷很冷,薄薄的被子,薄薄的草铺席子。外婆将能拿出来的衣服都盖在了被子上,还有我们白天穿的衣服。外婆披衣躺在床头,慢慢地给我和华姐讲起了我母亲的故事……
就在那个除夕夜,我第一次知道了母亲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三。至于具体时刻,我也没问外婆。
外婆说,你母亲出生的那天,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你母亲很是顽强,在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就从我的肚子里奔了出来。小小的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手、脚和头都小,身子当然也是小小的了。你外公一看,跟小猫似的你母亲,不是一般的生气。当下就跟你大姨说,扔了,这么小,怎么能养活得了?
外婆说,当时,你大姨就站在我的床边,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你外公将你母亲裹裹扎扎,一条小包被,两件小衣服,连同你母亲身上的那块旧布片,没别的了。你外公就要这样打发掉你的母亲,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大姨将你母亲丢了呀!
那年的雪特别奇怪,早在你母亲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下了,一直没有稍稍停止的迹象。门外的积雪有一尺来厚,西北风野兽般地肆无忌惮着,把门前那棵老桑树刮的枝丫乱颤,几只觅食的麻雀在寒风中蹿来蹿去,希望可以找到裹腹的食物。可是,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它们填饱肚子的。因此,它们只好飞来又飞走,飞走又飞来,如此反复多少次,没人知晓。
就在我昏睡的间隙,你外公将你母亲抱走了。再等我醒来时,才发现身边没有了孩子。于是,我不顾身子的虚弱,便开始下床寻找。
按照你外公的话说就是,你母亲生的日子不好,是个瘟神,且是个送灶的瘟神。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你母亲上面已经有了三个姐姐。
话说到这份上,你就会明白的了,那是你外公嫌弃这个女儿。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尽管我再三跟他说,留下这个水灵的闺女,下一胎肯定是个儿子。可是,你外公依旧是大发雷霆,说什么再水灵,他也不要。
雪地里,你大姨、二姨跟我一起找,深一脚浅一脚的,终于在屋后的乱坟堆里找到了你的母亲。还算你外公有良心,他没有将你母亲深埋掉,而是丢弃在一座新坟旁边,还用厚厚的稻草覆盖着。不管如何,他还是想将你的母亲活活地冻死的!
外婆说着,早已是泣不成声的了。而睡在我一旁的华姐,已经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外婆接着说,算你母亲的命不该死。抱回家后,我用火盆烘了烘,又用我的身子焐了焐,她居然睁开了双眼……
外婆叹了口气,那倒也是,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你外公也不会那么做的。但我始终不能原谅他的,那就是你外公嫌弃你母亲是个丫头片子。
那夜,我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外公听没听到外婆的责怪声。我曾偷偷地掀起被头,小心地窥看了一眼坐在床那头的外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