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财童子
徐清越
他被总管带进车间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下。车间里金属仪器泛着冷漠的白光，照得他无所遁形。他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仿佛一个山野里的小动物，一直在熟悉的山林里奔走，一遭却误入人类的钢铁森林，吓得手足无措，不敢动弹。
总管语气不善地让他跟上，继续喋喋不休：“现在是工业化信息化时代，凡事都讲究个效率，你也要学着点，别磨磨蹭蹭……林子这么大，不缺你这个材，人还是要适应点社会的……”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眼睛却看着前面传送轴上一个小型木雕，是常见的招财童子。电脑操控的金属臂按设定好程序机械地刻下一笔，又刻下一笔。那童子眼睛圆圆的，但呆板的厉害，直直地盯着他。他一阵不适，只觉得那逆行的木纹，仿佛童子的眼泪一般。
几天后，他便交了辞职信，慌慌张张地跑回了老家。山野里的小动物还是该呆在山野里的，就算是误入了钢铁森林，也会尽力逃回。哪怕城里的生活再简便、轻松，那也不属于他。他不是一个电脑雕刻的人，他适应不了机械的生活。
他又操起老本行，上山砍柴顺便挑捡树枝，在午后的阳光里慢慢地用铅笔磨构图，画看到的小狗，邻家小孩的嬉戏。自己把铁皮修砸成刀口形状，细细地顺着木纹勾画圆润的弧度。他有时也会想起那个冷冰冰的车间与木呆呆的招财童子，便忍不住掂起一个木块在手心里摩挲。当时他在那儿毫无思路，瞪着荧荧屏幕绞尽脑汁，但现在他日日往返山间，林中嬉闹幼童的身影几个时辰后便显出轮廓。
他又捡起一个木块，耐心地用铅笔顺着湿润木纹勾出一个圆滚滚的小童子。凿子凿开多余木块，刀细细地划出凹凸起伏，薄刀旋转游移，将小处碎木一一扫去，砂纸打磨光洁了整个木雕上的所有刀痕，完美无瑕的小小童子蹲在底座上，眼睛圆圆的，机灵又活泼，抱着的金元宝似乎能闪光。
车间雕一个招财童子，只要一天，他雕了整整一个月。车间雕一个招财童子，不需要那些厚眼镜的人动手，他一刀一刀，一下一下，把整个木头的灵魂都一层层地显现出来了。
他带着招财童子和另一些他雕的小物件到了集市。就在这儿，他曾被那位总管看重，以为自己走上了康庄大道，其实真正经历过后，才发觉那些急于求成的直路反不如林间小路，弯弯曲曲拐出满路恬淡风景。不过也不失为一次难得的体会，让他见识了许多，认清了许多，学到了许多，也更能珍惜许多。
他靠在温暖的阳光下，眼前是自己刻的招财童子可爱的小脸，远处是家乡熟悉的青山绿水，满山青翠。仿佛可以看到他在其中认真挑捡的身影，发现一块好料时欢快跳起的样子。
他去不理会摊前聚拢起来发出惊叹的人们，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招财童子蹲在他身边，脸上带着与他相似的、快活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