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推开门，拉开走廊的窗帘，耀眼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夏日的阳光就是这么得独特。眼慢慢睁开，静静一撇， 小屋顶上的太阳花又开了。顿时，心情兴奋起来，忍不住打开门走过去，从前天傍晚这小小太阳花就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记忆里搜索不到花的来源，只知道是我很多年前种下，从此再也没打理她，只是每年放暑假回来看看几眼。凑到花盆前，花已经开了不少，虽然每朵只有拇指大小，但已足够让人惊艳！如果你离她很近的话，就很有可能发出这样的感叹：这哪里是太阳花，这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向日葵嘛！那层层叠叠的花瓣一点儿也不比向日葵少，那绚丽夺目的色泽一点儿也不比向日葵差。古人云：“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看来，这小小的太阳花也有这番心思，要么怎会开得如此奢华呢？每一片花瓣也就一厘米见方吧，若论大小，这的确算不上什么奇异的花。也许正因如此，她选择了以数量取胜。你看，她们一片挽着一片，一片覆着一片，横向里，像是重重的浪；纵向里，又像是嶙峋的塔。你若是冒出要数一数的念头，那就真是徒劳了。因为你看清了这一片，必然会错过那一片；看清了那一片，另一片又必然会忙不迭地赶过来。更重要的是，这相互的交叠看似规整却不刻板，有的微微向上扬起，像掀起的衣角；有的略略地折弯，像微欠的腰身；有的从中间隆起，似一小座山丘；有的斜刺里跃出，如同顽皮的孩童，不一而足。你必会数的眼花缭乱，一头雾水。你别以为，上手便可以达到目的。当你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那花瓣时，你便会止住。因为这花瓣是那样的柔，那样的嫩，那样的不堪一击，那样的弱不禁风。此时，你绝不忍心去翻折她，抚弄她，蹂躏她。她娇羞而无力的样子瞬间就会把你打败，从而让你放弃一切对她的图谋和冒犯。你所能做的，只能是凝视、品味和思想。

    看的久了，你也许就会有这样的恍惚：这不是一朵朵太阳花，这是不断涨涌的一股股泉眼！她鼓动再鼓动，向上再向上，铺展再铺展，打开再打开……一片片黄色的花瓣像是舞台上垂下的一张张厚重而阔大的帷幕，缓缓地移动，次第地展开。观者的心也因之荡漾，因之澎湃，因之不能自持。我的目光随着那层叠的花瓣攀援而上，直至顶端，就像瞻仰一尊雕像。那端坐其上的是此刻唯一的焦点。她像一位气质优雅、骨骼清奇的仙女，静立着，也顾盼着；羞赧着，也招摇着。她像刚出浴的娇娘水滑光润，又像身披黄綢的少女楚楚动人。微风吹来，她震颤着，一如轻舒臂梳理云鬓，又似忍俊不禁掩面偷笑。那周遭的瓣也一顺地震颤，像是殷勤着舞，像是应和着笑。这场面，不亚于贵妃出行，明星登台，煞是热闹！

    若不仔细，花芯你是绝看不到的。因为无数片花瓣的挤压，那芯只露出极小的一条缝。里面只透着明黄的一点。只觉得润润的，朦朦的。此时，你可能会想到襁褓中的婴儿，虽是裹得严实，却也能窥见里面那张丰嫩的小脸。那细密而柔软的毛发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摇曳，自由舒展。好一个婴儿般的润润与朦朦！我想，这应是太阳花那柔软而剔透的心吧。是心的别样才造就了花的别样；是心的绮丽才促成了花的绮丽。看着看着，你会感觉，这所有的花瓣都是以“心”为圆点，勃发出黄色的旋涡，泼洒成任性的原野。那一片片花瓣像受了极大的蛊惑和怂恿似的，肆无忌惮地绽着，随心所欲地开着……

    更妙的是，这每朵花中还藏着许多花。乍一看，你可能会简单地以为，那所有的花瓣都是为着花芯造势、铺垫和装饰的，殊不知，她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外圈，片与片之间，竟还隐着一些小花。极小极小的花瓣，极细极细的花丝，在花瓣之间夹杂着，散落着。也许她们清楚地知道：主角一旦登场，就没她们什么事了。所以，在花还没有完全怒放之前，她们便不失时机，见缝插针地闪亮登场。真是狡黠的花！

    太阳花的枯萎是极庄重，也极绝的。“日既暮而犹烟霞绚烂，岁将晚而更橙橘芳馨。故末路晚年，君子更宜精神百倍。”这小小的花似也深谙此道，要不怎会如此用心地装点生命行将终结的容颜？那数不清的花瓣缩成一团，揪作一缕，像是舞女收拢的镶着绸条的折扇。曾经的婀娜多姿，曾经的风华绝代，曾经的富丽堂皇，曾经的灯红酒绿都成了过眼云烟。她静静地立于茎端，任天光流转，任流云飞渡，任风儿抚摩，任飞虫聒噪。此时，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她以近乎古怪的凝然、典雅和肃穆雕刻着一个卑微的生命寂灭前的最后的尊严。她的黄也彻底改变了质地，不再鲜亮，亦不再活泼，她们就这样团在一起，揪在一起，萎缩，再萎缩，紧致，再紧致，暗淡，再暗淡，最终翩然落下，与泥土、碎石和杂草融为了一体。

    兴许是看的时间长了，我从小屋顶上回来，眼前竟全是那金灿灿的太阳花。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花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