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热辣辣的午后,她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屋子里充斥着粘腻和濡湿的气息。孩子四仰八叉躺在一侧,睡得格外香甜。一滴泪从她的眼角骤然滚下,良久,又一滴。
梦中,她领着孩子站在祖父面前。祖父局促不安地挠挠头说自己长虱子了,头皮直发痒。她抿嘴轻笑,一本正经跟祖父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还有虱子呢?祖父一只手缓缓摩挲头皮,眼睛却直直盯着她的孩子,随即郑重其事地叮嘱道:“长虱子了不能跟小娃娃睡,会传染给娃。”她张了张口,还未及出声,祖父已然变得模糊,而她也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跌出了梦境。
时隔两年,她终于又梦见了祖父。一如往常,梦醒泪落。尽管曾经所有的点点滴滴都已消弭进了浩浩荡荡的时光里,但在她心里,祖父一直一直都在。她翻拍了祖父的旧照片,端端正正摆放在书桌上。祖父早已过期的身份证被她视若珍宝,细心收藏。
她幼年时,祖父悉心照料,竭力护其周全。一个天生体弱又总是哭唧唧得小孩,让大人很烦躁。在莫名挨了很多揍之后,祖父决定白天带她出门,至晚方归。于是,早出晚归成了爷俩四季的日常。春天,带她去附近的田里看从土里新拱出来的小草,一晃就是一天。夏天,带她去没种粮食的荒草地里放驴,一放就是一天。秋天,带她去玉米地里收玉米,摘野果吃,一收就是一天。冬天,带她在搓棉扯絮般的大雪中奔跑,一玩就是一天。若恰逢庙会,祖父会背着她挤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看戏,一看就是一天。
记忆里,她从不睡午觉。夏日炎炎,太阳火燎燎的炙烤着大地。祖父盘腿坐在屋后的阴凉处一眼不眨的守着她,她要么猫在一块白菜地里,蹑手蹑脚地捉蚂蚱。要么钻进蔬菜架下藏起来,等着祖父去找。有一次,她窝在架下等了好久都不见祖父,怀揣着装满蚂蚱的玻璃瓶气呼呼走近,才发现祖父靠墙眯着了。风,一丝丝从四面八方悄悄涌来,从头顶掠过,从鼻尖滑过,燥热的世界霎时变得慢悠悠的。破天荒的,她没有像往常一惊一乍地叫醒祖父,而是呆呆望着那个守着她的祖父。时间好像静止了。
后来再回想起那一幕时,她说好像得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只好紧紧捂住,藏在了心底。
那一年的五月,他入土为安。二十一年后的同月份同一天,她的孩子出生。当她坐在树荫下,陪着和曾经的她一样不午睡的孩子时,突然泪流满面。眼前的这一幕太熟悉 。
她知道,其实,无数次在梦里,她最想跟祖父说的一句话是:下辈子,咱俩换换,换我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