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外婆去世了,在被淋巴瘤折磨了一年之后,82岁。
我应该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还是从我小姨的朋友圈里,问了我妈,我妈说,一切都将从简,我也没必要回去。
全家就我和我远在法国的表妹没有被叫回家,前两天在家族群里看到姨夫要从非洲飞回去的消息,内心多少有了些猜测,但因为我妈没有提起,我怎么想都觉得不会是真的。
我妹说,家里人知道我在大城市工作不容易,不想耽误我工作,加上我要结婚,本不想告诉我的。
真是歪理。
可我也不想计较。
知道外婆去世的时候是工作日,我本以为这周会发一个大稿,正在拼命追赶着最后的ddl,哪怕知道了外婆去世,家人不希望我回去,安慰了我妈一会,好像也没有太多感觉,还在和同事聊着天开着玩笑。
走出公司的时候,天黑了,我以为自己会有些难过,但也没有。
我以为是我早已做好了准备,或是医疗口跑久了,见多了生死,哪怕是外婆去世,因为是高龄,因为生前最后一年非常痛苦,所以对于她的离开,我多多少少觉得于她于家人都是一种解脱。
真是怪物啊,当时我心里这么感叹来着。
只是我记得自己的微博上发过关于外婆的内容,写得还挺可爱的,翻出来,想更新一条信息,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过往的配图,突然泪流不止。
可能是夜间情绪容易脆弱,临到睡觉的关口,我的眼泪愈发决堤,写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湿透了3张餐巾纸,竟然突然有点理解“临表涕零,不知所言”的状态。
明明前几天熬夜太凶,走出公司的时候还困乎乎的魂不守舍来着,现在心头却像是有电影在一幕幕放映:
想起小时候我在床上翻滚,掉下床去,撞掉了她的牙;
想起她每天边做家务,边开着股票大盘,股票一涨,就手舞足蹈的,每次我回家,打招呼都是,“怎么样?今天大涨了吧?”;
想起她每天吃午饭都看《今日说法》,看到犯罪者就着急上火,边吃边气鼓鼓地说,这种人就该枪毙;
想起她和外公老斗嘴,外公是那种热爱读书但从不做家务的人,外婆总说他,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当面指戳说,要不是那个年代不兴离婚,谁跟你过到现在;
想起她喜欢打牌,水平却很差,每年过年大家会轮着赔她小打一会,也不打钱,就图个乐呵,为了让她赢,通常放水还不够,得放个瀑布;
但我小时候打牌水平还很差的时候,一输就哭,一输就哭,大人总说我从小就自尊心强,还挺难取悦,有时候让着我赢了,我也哭,觉得他们是在侮辱我,一屋子大人笑这个梗笑了好多年,外婆却一直坚持,从小就能看出我以后会有出息;
外婆特别喜欢把“乐呵”挂嘴边,以至于最后几年,我们全家人过年在一起的时候常逗她,“老太太,乐呵不?”;
乐呵大概是个东北方言词,我外婆,生活在湖北几十年,说话仍是一股东北味儿,去年过年,程序员去我家,总叫他“小马克儿”(程序员英文名是Mark),程序员则说,我外婆做的包子是天下第一好吃,西里呼噜吃下好几盘;
除夕夜12点,我家例行要让小辈给长辈拜年,那时候,身体健康已不太祝得出口,但希望老太太乐乐呵呵的这句祝福我应该还是说了的……
年中的时候,程序员还几次提起,希望过年能再吃到外婆做的包子,得知外婆去世时,他说,我去交代下工作和你一起回去。
不过蒸好吃的大肉包这门手艺在我家算是失传了,腌酸菜也是。
外婆生病以后,因为高龄,心脏也不好,又在小城市,治疗得颇为痛苦,中间我小姨咨询过我好几次,比如要不要基因检测,要不要用靶向药,虽然有点贵,咬咬牙并非不能坚持,但小姨也说,外婆因为自己年纪大了,痛苦,花钱,还拖累小辈,治疗意愿并不强,还说要是用太贵的药,就喝老鼠药自杀。
好像我们一家都有这种“要强”的基因,程序员说,让我和我妹不回去,恐怕也是外婆的意思,一般人临终前总希望把所有人叫回身边,外婆硬是没让我们俩回去。
最后这一年,外婆恐怕并不乐呵,我咨询过那个小城市的医生,整座城市甚至没有什么像样的安宁疗护。
中途我几次问过我小姨和我妈,要不要我回去,或者要不要钱,他们都不要,我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一样被拒绝得干干脆脆。
唯独去年过年返京前,我在家里偷偷藏了个三千块的红包,上了火车才告诉我妈,这可能是我在外婆生病期间尽过的唯一一点力。
我妈说,给外公外婆一辈送终,是他们这一辈的事,不应该拖累再下一代。
直到今天早上8点50分,外婆去世了,我妈跟我说,放心,她没哭,“时间长了,一年多,眼泪也流得差不多了。”
真是倔强要强的一家子。
我和妹妹还有程序员约好了今年过年一起去爬山。
老太太,在山那头,要继续乐呵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