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年关。
对联已经买好了。
我看了一眼横批,又是“辞旧迎新”。
也是,现在市面上的对联也就“五福临门”,“春回大地”“吉星高照”这么几个词了。
照例要回爷爷奶奶家过年。
爷爷奶奶依旧住在那个全村就五六十户人家、连个商店都没有的小屯子里。
爷爷排行老三,据说是哥四个姐四个,不过除了后院的大爷爷,这么多年我也没曾见过爷爷别的什么兄弟姊妹。
以前每年回家,爸爸都要准备一箱酒或者一箱牛奶带着我和我妈去大爷爷家小坐一会儿。
我大爷爷家的大爷也一样会准备差不多的东西带着媳妇孩子给我爷爷送来。
两家小辈儿搬着点东西前后院串串点个卯是每年过年时的常态。
只是今年……后院里再也没有我爸爸要探望的长辈了。
有点不习惯。
2
去年大年三十的中午,我还一边磕着瓜子在坐在炕边摇晃着腿一边听一大屋子人坐着热炕头围着茶杯暖壶瓜子水果唠家常。
大爷爷不擅搭话,就拿着个长长的烟杆在一边听。
大奶奶一会儿给我塞点糖一会儿塞个橘子一会儿又招呼我脱鞋上炕里面暖和,就好像我坐炕边上离瓜子水果盘子远了些就平白受了委屈般。
我笑盈盈地接过大奶奶拿过来的水果瓜子放在一边。
和大奶奶解释说炕里面太热,我才到边上来的,不必管我,什么瓜果我都够的到。
二娘招呼我哥拿了三个火炬头雪糕分给了我,我大奶奶,以及我哥的儿子轩轩。
得,一个被长辈怎么看都是个半大孩子,一个老小孩,一个小小孩,一人一根雪糕分的明明白白。
长辈那些妯长娌短的对话我一般是插不上嘴,脑袋放空微笑听着就是。
我二娘和我妈念叨着正月初十打算给我大爷爷大奶奶祝寿,准备着大办一次。
“大办”祝寿在别的地方是什么个情况我不太清楚。
但在这里,约摸就等于“平时随出去的礼份子太多,找个由头往回收一收”的意思。
人生七十古来稀,70岁以上自然算高寿无疑。
这里祝寿祝的随便,多少岁办的都有。
60岁,61岁,65岁,也是常事。
这个时间把握,看每家自己。
好像还有一家还办过49岁高寿,闲言碎语虽惹了不少但礼份子也没少收。
当地人的规矩孩子升学订婚结婚生孩子请满月开店一般是要大办。
我二娘家的哥哥已经成家,孩子也到了能打酱油的年纪,为人又朴实敦厚,平时照顾二老也是兢兢业业。
大爷爷85岁大奶奶80岁身子依旧硬朗。
一家人是和和美美的四世同堂,确实短时间内除了祝寿没什么可以大办的由头。
两位老人都健在,又都是耄耋高龄,大办一次确实算是个红字当头的喜事。
3
大年开头的几天几乎都是在熬夜,初七的早上我贪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9点。
有点亏心偷偷瞄我妈,看她似乎没有找茬的意思我终于安心吃饭。
“你大奶奶昨个夜里走了。你爸回去了。”
我这刚从嗓子眼回归正位的心还有点接触不良,感觉没听明白我妈说了什么。
我愣了好一会儿,最先涌动的情绪不是悲伤,而是不可思议。
我回老家的频率很低,去大爷爷大奶奶那的频率更低,大概也就是每年过年去一次,合计顶多也就二十几次。
频次匮乏的相处激不太起我恨别离的伤感,但大奶奶着实是走的唐突,我的思维有些停滞。
“过年时不还和我一起吃雪糕了么,怎么就……没看出来身子哪不好啊?”
我喃喃着。
初十不就要办大寿了么?
好像要杀的猪羊都准备好了吧?
请帖都撒出去大半了吧?
怎么就走得这般急呢?
大寿自然是不必办了,初十的日子往前挪了一天,直接办了白事。
虽然人走的仓促,但食材倒是现成的,还能用,只是本来那份办大寿的喜庆,变成了一声哀叹一声惋惜。
大家都劝老人八十高寿,是喜丧,不必太过悲伤。
也不知道有没有安慰到谁。
4
四月份的时候我已经身在学校。
一天无意翻朋友圈的时候看到我哥发的一个小视频,他们做了一桌好饭好菜。
小轩轩捧着一个带着寿桃的大蛋糕在大爷爷面前祝他生日快乐。
我看了好几遍,小孩子故作认真地稚嫩说祝词的场面引人发笑,我和小视频里周边围坐的人一样笑了出来。
大爷爷气色还不错,家里还有个小孩跑跑跳跳,看着挺热闹的。
这样就很好,我想。
大概一个星期之后,我妈发了条短信给我,我在寝室里嚷嚷我妈居然给我发短信。
打开短信的瞬间我哑了声。
这条短信短得出奇,就一句话:你大爷爷去世了。
5
后来见到我二娘,我二娘说大奶奶走得时候是夜里,就我大爷爷一人在身边。
起初大爷爷以为她只是像平常一般有点不舒服,不会太严重,就没叫旁人,揽她在怀里哄,谁知道几个呼吸间人竟是去了。
大爷爷愧疚地要命,但任谁都知道,几个呼吸间,不用说叫人送医院,就是神仙都来不及施法喂药。
大奶奶出殡以后,大爷爷经常突然就哭红了眼。
每次二娘看到的时候老人都已经泪眼婆娑的模样,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思念,又什么时候落了满脸泪水。
后来又失踪了两次,第二次失踪来得突然,没人注意到他去了哪里,急得全家老小呼朋喊邻地满大街寻找。
找到大爷爷的地方离家很远,大家想不通步履蹒跚的85岁老人的脚程怎么到达这么远的一个距离。
可能真的是刻骨的思念才可以支撑一个老人走那么远。
毕竟那处,是埋下大奶奶骨灰的土地。
大爷爷大奶奶做了一辈子乡下人,对世界的认识大抵也就是这个五六十户人家的村庄。
乡下人没什么文化,大爷爷也不识得几个字,一辈子也不曾说过像如今这般流行满大街的纸短情长。
但他却给了大奶奶比电影里那般更浪漫的“生死相随”。
你走了,这屋子就我一个人,每天看什么都是你,看到什么都无比思念你。
你走了,我一人不独活。
生死相随。
院子依旧老模样,屋子也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那两位老人却不见了踪影,真是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