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暮色里的粉笔灰在光束中浮沉,像永远落不到地面的雪。我缩在教室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后颈能感受到最后一排男生呼出的热气——他们总是把椅子翘成危险的弧度,让整个教室像被压弯的竹扁担般摇晃。

十七岁的自卑是透明的茧,却比钢筋水泥更牢固。当合唱团的音乐老师用铅笔敲着谱架说"后排同学站到台阶上",我的帆布鞋仍固执地黏在地面。那些从领口沁出的汗珠,顺着脊柱滑进校服下摆时,总让我想起雨棚漏水的音乐教室。

午休时我常蹲在琴房外的连廊。玻璃窗里飘来《致爱丽丝》的旋律,像蝴蝶落在锈迹斑斑的防盗网上。教导主任的脚步声碾碎琴声时,我正用圆规尖在数学试卷上划出五线谱的刻痕。58分的红字被划得支离破碎,如同摔在水泥地上的知了,翅膀还在震颤,腹部已经渗出青黄的汁液。

梧桐叶在九月开始褪色时,我在生物课本里夹了一枚蝉蜕。物理老师讲解斜抛运动的那天下午,我盯着窗外被风掀起的叶浪,忽然看清每片叶子背面都爬满细密的虫卵。走廊尽头的光晕里漂浮着女生的浅蓝色发圈,像被剪断的氢气球绳,晃晃悠悠升到我看不见的高度。

黄昏的操场总在下雨。积水倒映着教学楼的轮廓,被奔跑的身影踏碎成万花筒里的彩色玻璃。我抱着实验器材穿过回廊,听见储物间传出摔打乐器的闷响。那些破碎的声波在瓷砖墙面反复折射,最后变成通风管道里呜咽的风。

直到某个值日的傍晚,我在扫帚间发现挣扎的知了。它的翅膀沾满灰尘,六足在空中划出焦灼的弧线。当暮色染透整片天空时,我听见甲壳裂开的细响——新的翅膀正在褶皱中舒展,如同我藏在书包夹层的琴谱,那些被橡皮反复擦拭的音符终于变得清晰。

此刻我站在礼堂侧门,手指按在冰凉的门把上。后台飘来松香与汗水的味道,混合着走调的校歌合唱。口袋里那张揉皱的报名表正在发烫,边角蹭过掌心的薄茧,像琴键上即将跃起的某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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