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南郊这块地方很神奇。它有一个地名叫吴家坟,据《西安市志》《西安通览》《雁塔区志》等一些地方志所载:吴家的这座坟,“相传为汉代学者吴谦墓所在得名吴家坟。”我本不姓吴,但是如果随父亲,却也是姓吴的。
二十三年前,爷爷去世了半年多,我到西安参加本科进修,整晚上哭泣不已,原来梦见刚去世的爷爷缺吃少穿,生活很是悲惨。同宿舍的老师叫醒了我,然后我哭哭啼啼打电话让母亲马上给爷爷烧一些纸钱。
今天凌晨我是被二妈叫醒的。同样,我昨天刚到陕西师大进修,住在师大招待所。昨天晚上和女儿在南稍门吃了烤肉,然后坐600公交,看见“吴家坟”这个明晃晃的站牌,心有所思,然后沿着师大路就回到了招待所。晚上,二妈就闯入我的梦中。
梦中,二妈还是那样肥胖。她穿着那件自己最喜欢的天空蓝的大襟罩衣,屁股下坐着一个小板凳,她肥硕的大腿完全遮盖住了板凳的模样。仍然笑眯眯的给准备干活去的母亲讲什么,奇怪的是母亲好像已经知道她离世了,低着头泪水打湿了她身前的土地。
母亲很少落泪的。我记忆当中只有两次,就是爷爷和奶奶去世,葬礼上母亲哀哀的小声哭泣。父亲去世,快生活了五十年的母亲只是红了眼睛。二妈算母亲为数不多的老闺蜜了。
我经常看见她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简直是唇枪舌战。二妈常常骂母亲:“你这个啬皮家伙,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只会给娃丢人!”因为母亲放着我们新买的衣服不穿,总是穿的破破烂烂的,我们再说她也不在意,二妈就骂她不体谅孩子的心意。这时,母亲就笑眯眯的反驳:“二嫂,你咋不穿你昨个买的新衣服?”原来二妈昨天买了一件花棉袄,在老板的肆意蛊惑下,回家后就是套不进自己肥硕的身体,使劲一憋气,穿进去,再一呼气,两个扣子飞蹦而出。二妈和母亲还有周围的人都笑的喘不上气。二妈在的时候,大家都是高兴的,她总会给你带来欢乐。同时,她也是一个细心的大姐。
有一次母亲的老毛病又犯了,呕吐的天灰地暗,她陪着到医疗站打了吊瓶,然后坚持把电话打给了我。我很是感激她都热心细心。因为固执好强的母亲坚决不许二妈告诉我,怕麻烦我。却不知道不告诉我,我会更加担心。
二妈每次看见我们回来总是老远就热情的招呼:“我女儿回来了!”连一贯挑剔的老公也说:二妈这个人会爱人。是的,我们总不善于表达爱意,特别是老一辈人,但二妈不是这样的。
二妈一见到我,要么炫耀自己新认识了几个字,要么问我见没见到她拍的抖音。我顺势就是:“二妈还是灵性,会用智能手机,会拍抖音,厉害!”她就眯着眼睛笑呵呵的,还不忘刺一刺母亲,“就是的,谁就是你妈那个笨蛋?”母亲这个时候一般也是附和,因为母亲是一个急躁的人,虽然她小学毕业,但是不耐烦学,到现在还用的老年机。连智能机电话都不会打,还说玩抖音拍视频。二妈却是一天书都没有读过,她已经用孙子退下的智能机好几年了。虽然抖音就是自己的图像加周围一群花花,但是已经很厉害了,因为她也七十多了。
二妈没有读过一天书,但是骨子里是羡慕读书人的,所以她对我这个教书匠很是喜欢。有一年我被评了教育系统的一个奖项,当地的报纸报道了,二妈就从母亲那儿要来报纸,放在自己炕上,谁来她就让人家读一下,好像我是她女儿一样。我的电话号码她也存在手机上,就一个“福”字。有一次,她还显摆给我说,自己认识这个字。母亲是到现在都不会存号码,虽然母亲知道很多字。
我知道母亲其实有些嫉妒二妈的。母亲的性格是收的,总是害怕别人怎么想,太多考虑别人的看法。而二妈却无所畏惧,她干自己想干的,说自己想说的。自从二伯去世,二妈不用照顾生病的二伯,儿子也不要她在地里帮忙,她就彻底闲下来了。上午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吃过饭,下午准时开始她的麻将操练。母亲从来不去二妈的场子,她怕输钱。她的场子是雨天的一二毛,如果输一整天也就是一两块钱,但是母亲也会念叨几天。而二妈总是乐呵呵的,好像没听过她说自己输钱的事。
寒衣节前一天,母亲突然给我电话,有些消沉,说二妈走了。她是在晚饭前突然有些不舒服,儿子连忙送医院,结果没有抢救过来。她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上一次她打趣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今天她却只能入梦了。
不过,我没有哭,到现在都没有。我知道乐天的她肯定也不喜欢我哭,她喜欢笑,因为曾经她的周围总是弥漫着欢乐的气氛,她有魔力让靠近她的人都高兴起来,哪怕她是骂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