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满川烟雨】
一
当绝望成为自恋的一种方式,我便发现我早已无可救药了。
轻轻叹了口气,瞥见闹钟上音乐显示的数字。我踱步打开窗帘,丝缕阳光直射进来,像刀子一般劈在积灰已久的地板上。今天是九月三日;现在脑子里还回荡着昨晚不知谁家放烟花的吵闹。
“……为什么非要醒那么早呢?……”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记得我上过任何闹钟,但是这货今早5:00竟然自己响了,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癫。
一边骂着该死,一边郑重地穿好正装。西装自毕业后就再也没穿过了,也不知道这几年它在衣柜里过得有多么孤单。原先艳红的领带已经有了些许发灰,宛如在伤口上撒满了盐:抹不掉的皱痕似乎在控诉着它即将失去的岁月。
好久没认真看过自己了。镜子里的那个人跟陌生人别无二致——为什么他会变得这样消沉?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大抵都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我去洗手间认真洗了把脸。“胡子就留着吧,似乎这样能让人感到一丝快慰。”我摆弄着自己繁杂的头发,后者因为营养不良而微微发黄。
整理好自己,望了望这个生活了几年但丝毫没有眷恋的出租屋。房间都还算整齐但说不上体面。我挑了挑眉,随手将钥匙装进口袋,低头看一眼残破的鞋带,轻轻关上了门。
商贸大厦还真够远的,几公里的距离,再加上周末,人流量大得很,就算打车都得花些时间。可喜的是,我莫名其妙地毅然选择了徒步前行;也不为什么,为的还是增强所谓的仪式感罢。
一切依然是那样熟悉,仿佛早就已经深藏在大脑深处了。
一路无言,只是默默地走着。脑子里面空洞洞的,什么也想不到,便不再去掘它了。道旁的广告牌和显示屏令人眼花缭乱,活在这样纷杂的世界久了不免会让人感到些许厌倦。世界皆舞台,当我以冷眼旁观的身份咀嚼来来往往的蝼蚁们,确实能品出一些不一样的滋味——但我却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可喜还是可悲的。
世界沧海桑田,但短时间内又是恒然不变的,正如我现在麻木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商贸大厦。逆着摩肩接踵的人群,我乘货梯一径向上。在几十秒的时光漠然而去之后,我走出了楼梯的出口,
果然,没有了人们的肮脏的味道,天台上的空气让我倍感清新。我很荣幸能在此时此刻仍能享受这番待遇。领带在碎风中微微晃动着,我张开双臂,感到了这一辈于都没有过的快感。
慢慢走到了天台边缘,我低头看了看下面的风景。内心的芜杂早已克过了恐高,我着实有一种高座看戏的身临其境。这些忙碌的人究竟在忙些什么呢?他们找到自己生活的意义了吗?待会儿他们会对我的降临作出什么反应呢?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人类竟是只一片虚无。
想了许久,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我缓缓闭上眼,清除脑中一切杂念。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我瞄了一眼手表:下午2:00。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好奇驱使着我向四方瞧了瞧。四下空无一人,应该是只有我自己的。但接着我又听到了一个声音,这次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是一句话:沮消散先于灿烂。
先不说这话莫名其妙,这偌大的天台上确实应该没有他人,是什么在我耳边吵闹?
回过神来,便想试着走走,突然发现我的位置变了——站在楼梯口的我不知所措。回头刚想前进,竟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嗯?”我心里泛起一阵疑惑。忙着定睛一看,只是一位妙龄少女——她正揉着自己的头,似乎刚刚被我撞疼了。
我冷笑了两声。“你也是来天台看风景的吗?……”摇了摇头,便径直走开。
“你先不要走。”少女唤了一句。她赶忙拉住了我,“你需要陪我。”
“什么?”
“你现在——而且在短时间内——不会再跳楼了,不是吗?而且你今天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你还能干些什么呢?”
“这与你何干?”我看着少女脸上自来熟的微笑,不甚理解地皱了皱眉。
“就全当你在救一个孩子吧……”少女轻声说,“我想死,但如果你今天努力陪我,我可能就不想死了呢?挽救一个生灵,又能给你的今天找点事做,这不是两全其美之事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才是第一个来寻死的?我想着,但没有说出来。不知为何,我的心头竟涌起了一丝“熟悉的情感——是怜悯吗?看来今天应该不只是幻听,连脑于都跟着不正常了。
她说的倒也没错。被人打断施法,我固然没有心情再去信仰之跃了;说的道理,今天也注定是无所事事的一天罢了。“……行了,你跟我走把。咱就是说先下去地面,有什么想说的待脚踏实地再细聊。”
“这么快?”少女瞪大了眼睛,“这次只用了这么点儿时间?”
“嗯?”我站住了。
“没事。”少女连忙摆摆手,“我们快走吧。”说毕便拉着我径直下了楼梯。
二
简单攀谈了几句,便更觉着这位少女真是奇怪。假设她没有隐瞒,那么她将没有名字。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与其说她是个奇怪的人类,我更愿称其为类人。
错过了午饭的时间,连肚子里的寄生虫都已经饿得在反抗了。幸而我们正处于商业中心地带,我便找了家不错的餐厅坐了下来。庆幸的是,它还在营业。
“我真的就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少女道。她矜持地拉开椅子坐下,看了看菜单,又看了看我。”我不是很饿,你看着点吧。谢谢啦。”
“所以你去天台的意图是什么?”我问道。
“谁知道呢?也许在珍惜时间的不可逆性罢,因为它真的很重要。”她说。
“答非所问。”我把点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给自己倒了杯水。半天滴水未沾,此刻嘴里的凉白开是显得如此甘甜。
少女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问了我这么多,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她笑了笑,“你有家人吗?”
“父母早亡,事故走的。后来在爷爷奶奶抚养下长大的,大学刚毕业,老人家也相继走了。”我说,“就是这样……”
“是啊……”少女若有所思,“你的朋友呢?有什么关系特殊的人吗?”
“我朋友蛮少的,知心知己更是一个也没有。我里里外外就是个i人。”我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好像并没有比少女强到哪里去啊。
正如幸福的家庭有着相似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她像酗凶酒一样闷了一口白开水。
不一会儿,菜品就陆陆续续上桌了。吃饭期间气氛十分和谐,我和少女相视无言;不过理性和困惑驱使着我保持了距离和机敏。
民以食为天,吃饱了果然心情舒畅不少。我透过不远的大落地窗观望街土的情景。人们还是往来依旧,还是不知缘故地匆匆忙忙。也许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生存的意义罢。管他呢?
吃完饭,天色还早,便坐着小憩一会儿。我点了两杯咖啡,一人一杯。咖啡液面的花纹冒着腾腾的热气,宛如缕缕炊烟在半空化作丝绸般随风飘散。香气四溢,令我不禁垂涎。
“这种饮品真的好美味啊!”少女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抿嘴细细品尝。“你平时恐怕也很少喝这个……这个……咖啡吧?”
“说来惭愧,其实我跟本没喝过咖啡。这是我第一次品味。”我挠了挠头。
“果然啊。”少女瞄了一眼我,笑了起来。
我注意到了她在看我。“怎么?我脸上有饭粒?”被她的无厘头无语到了,我也跟着她苦笑着。
“没有啦,只是看你好笑。”少女说,“你可以变得很阳光开朗的啊。为什么不尝试给自己的生活更换一种风格呢?”
“……”我把头扭向一边,又出神地望着窗外行色匆匆的人群。我努力想说出一句高冷的中二语句,智尽能索却也不能一言。
三
“接下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们出了饭店,迷茫地站在道旁。我思考片刻,发现我很难从我迟钝的思想中翻找出一个目的地。
这时一旁的少女突然轻声笑起来。我转头看着她。
“阁下有什么好建议吗?”我问。
“说句实话,我看得出来其实你很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式体面,但奈何这套西装实在是太过草率了。”少女忍住笑,“我的评价是不如现在去买一套新的衣服……”
简单权衡了一下,即使我并有听清少女接下去又说了些什么话,但她的提议轻轻触动了我的某根沉重的心弦。临死不久了,之前赚的钱留着也别无他用,不如趁机尝试寻找下我究竟会想要什么。
熟练地找到了那家男装店。
“欢迎光临,两位。”服务员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我含笑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却被少女拦住了。
“给他定制一件西装。”少女从容地说。她和服务员有来有回地讨论着用料、款式、价格,竟都合我心急,我便也不再插手。说实话,能买到开心就是万幸了——不论是谁的开心。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结束了谈话,扭头看着我,眼里似乎在求夸。我回过神来,看到服务员示意让我跟随他过去。
“都不表达一句吗?”少女轻声说道,我回头眨眼表示感谢,少女以白眼回敬。
我走到试衣间。服务员帮我量尺寸。
“她是先生的什么人呢?”服务员问。
我想了想,徘徊于各种回答之间。不过一会儿我就放弃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服务员笑着,估计是以为我在开玩笑。他的心里现在在揣测什么呢?朋友恋人抑或是家人?
“相信先生更换一套贴身舒适的正装后一定会更加容光焕发的。”走出试衣间,服务员对我们说,“一切手续办完后,大概一到两周内我们会即衣服亲自送往您的家中的。”
我填好地址、电话,付了钱。这确是一笔相当的支出,不过我心里感觉倒是挺不错的。
“怎么样?”少女拍了拍我的上臂,“真是有点儿期待数天后你帅气的样子呢……”她的眼神里充满着遗憾,黑色的瞳孔像星空一样深邃。
“听到这话真是高兴,谢谢了。”我掏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说不定往后能是好朋友。记得常联系……”
“我没有手机。”少女说。
这时我才住意到,一路上我在刷手机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在欣赏风景,偶尔看看我。
少女看看我道:“你不用费心获取我的联系方式。你找不到我的。但是如果你需要,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怎这么肉麻?”我摆了摆手。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也便随她去了。其实我心底里也不知道我还能否活到衣服送到的那一天——在那之前,我将一天比一天难熬。生活于我而言乐趣渺茫,从小到大,抑郁一步步将我从自恋变成了绝望。
暮夏的风轻柔地抚着脸庞,夕阳的暖暖将人们的影子慢慢拉长。空气中有着淡淡的叶香,随着马路的延伸弥散向诗和远方。画面如此美好,气氛如此和谐,我有多久没有见过如此的景象了?我在停滞的时光里暂止了思考,享受着大脑空白的快乐。
四
正想着晚饭如何解决,一抬眼便看见大的KFC在向我招手。我和少女一拍即合,心甘情愿地被每位所引诱。
虽然是周末,但是KFC店内并没有多少人。但真正令人震惊的是,以往冥顽不灵的KFC今天居然在打折!这简直重新刷新了我的三观,让我感叹这世上竟仍留有一方净土。
点了很多东西,即便肯定吃不完,但它今天打折欸!不买白不买,大不了打包回家里当夜宵。我和少女人手一个汉堡,吃得津津有味。不过令我略感奇怪的是,应该离吃过中饭并没有过了多长时间,我却感到比平时更多的饥饿感,反正吃什么都是吃,我也懒得去求证了
“你平时没有什么爱好吗?”少女问
“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少女眨了眨眼,“运动、游戏、影视,甚至学习、旅游、音乐……什么都没有?”
“很遗憾,我似手并没有和世界上大部分男生的爱好重合。”我顿了顿,喝了一口可乐,“偶尔会打打篮球,玩会儿原神。如果非要说出一个爱好的话,我可能比较喜欢弹钢琴吧。”
“原来是个内向的艺术家。”少女笑着说,“像你这样的男生,我觉得可以很有魅力的罢。”
被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我挠了挠头。“也许吧?”我轻叹了一口气,“可惜以前有时间的时候没有放开胆子去赌几场,现在连资本都所剩无几了,也再没机会去抚平那些未曾填上的遗憾了。”
“你明明还有时间啊。你又没有不幸患止绝症。”少女道。
“说真的,这跟身理关系不大。”我低着头回答道。
“不说长寿,少说你也还有五六十年光景。”少女颇具严肃地说,“你真的不会有一丝后悔吗?你大可以爱上一颗星星,只需望望星空就觉得万分幸福……”
我抬手打断了她。“孤独之人的心是死的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是一句骗人的话。往事和伤痕是永远不会被人遗忘的。”
“但是你孤独的时候,你会没那样讨厌你自己,不是吗?”少女说,“生活总有美好的一面——总有一句歌词可以诉说着你所有的故事;总有一段旋律可以能容纳你所有的泪水……”
我举手示意她停下:她说的道理太宽泛了,我作为一个成年人,又何尝不懂那些事呢?灵魂的麻木是很难救赎的,就像树心的腐朽是难以修复的那样。
又是半小时左右,一直无言。我默默地思考着那些本来根本不愿思考、二而现在被迫被挖出来的东西,最后发现自已什么也没有思考。究竟在享受生命的灿烂,还是在忍受生命的腐烂,我想二者之间也许并没有本质区别。
吃完饭,天色渐晚。路上的行人终于开始稀疏,也不知道忙碌了整个白天的他们有没有践行自己生活的意义。
“你家在哪儿里?我把你送回去吧。”我对少女说。
少女仍是笑。她报出了一串地址。刚开始只觉得有些熟悉,后来反应过来却大惊失色:她家就在我家楼下。
少女瞬间愣住了,但很快又笑道:“开玩笑的,我只是随口报了个地址,未承想天意弄人……实际上,我没有家。”
我苦笑着:不解着这位不速的少女身上又多了一层迷雾。
五
本来就狭小的出租屋容纳两个人后便更显得局促,于是我先躲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真的很舒适,洗去了满身的疲惫,洗去了一体的伤痕;感觉灵魂被荡涤了一般,心情不错。
在清水中净化之后,享受看缓缓走出浴室。少女正坐在老化的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声音放得很轻,却令此时此刻小小的出租屋里洋溢着家的温馨。这个房子究竟是多久没来外人了呢?
少女见我出来了,微笑着点头招呼。
“我也可以洗吗?”少女问道,用手指了指浴室。
“当然可以……”我打量着她,“只是你的衣服……?”
“没关系,这个你不必担心。”少女好像十分欣喜,似得到了赏赐一般。
我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书,等待少女洗浴完毕。书中的字符在我眼中跳动,伴着余光电视散出的色彩,一同进入我心深处寰宇漫游,亲吻着我放松的心房。窗外突然发出声响,我不经意朝那边看去,似乎是有人在放烟花。为什么会有人在今天放烟花?也许又有新婚夫妻,也有可能已经有孩子了。人的快乐有时候真的很简单啊,我心里暗暗感叹着,再看时,又是一大朵烟花在绚丽地绽放。它燃尽了自己的一切,创造出了这世上最无与伦比的刹那,接着便星星般地消散,优雅地退出舞台。但是往往地,人们并不会关注烟花的转身离去,他们欣赏的只是在消散前,烟花究竟有多么灿烂;当然对于烟花而言,这也足矣。
望得出神了,眼里便挤满了华丽的夜空,点缀着一颗洁白的月华,没有注意到少女已经洗好出来了。
“烟花……”少女痴迷地望着窗外,脸上像挂满眷恋,“我的每一天都有烟花……可是我依然觉得它真的好美啊……”
“你喜欢烟花吗?”我问道。少女看着我,点了点头。
“做一个像烟花一样的人,这辈子似乎都是值得的。踔厉漫步过银河,在夜空这个大台上,与群星共舞,与云团共眠;到最后独自而浪漫地捍卫着世间某一个角落的美丽的瞬间……”
我静静地听着她略显幼稚的话语,静静地看着天上一簇簇花火,静静地笑着。我们互相对视片刻,眼睛里似乎都有烟花在绽放,那样热烈而渴望。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空气中飘浮着密意。
行至床沿,地心引力使我们贴在一起。我亲吻着她温泽的双唇,轻轻地搂着她的腰。她的眼睛像一只小兔子般四处跳动;她柔软而曲线的身驱让我愉悦异常。
她轻轻地喘着,我们无需多言便能领悟彼此的美好。月光沐在我们微汗的身体上,烟花竞相开放。
在快结束之际,我看了一眼旁边的闹钟:00:
00。
六
“叮咚呤。”
闹钟竟然又自己响了。我睡眼惺忪地起床,算了一算,自己竟只睡了四个多小时。真的困死了。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女。她似乎也被吵醒了,微微睁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闹钟。奇怪,日期怎么还是显示9月3日?恐怕这闹钟真癫了。
醒都醒了,那就起床吧。我把少女的衣物放在床角,自己去浴室更衣。
餐桌上放着我做的早饭。我和少女面对面坐着,享用枣凌晨五点的美食。外面天已经微亮,偶尔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叫,似手还是有来有回的。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在二十四小时前我压根就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像的今天。那么我究竟应该干些什么呢?望着眼前的少女,心底的一团团疑惑又浮出脑海:我是在天台上遇见她的,那么今天要不要再一去趟天台呢?
“今天你要去天台吗?”少女突然发问。
我被吓了一跳。
“嗯……”我犹豫着,“再去一趟吧。还是有些心事依旧尚未解决啊。”
“哦。”少女应着。
吃完饭,我们牵着手徒步前往商贸大厦。也许是我太久没出门了吧,一路上的风景,事物甚至连人都跟记忆中的昨天一模一样。不过不一样的地方也有:我的心思似乎更加开阔了,以往淤塞的窒息感正渐渐消失。
途中我们闲聊着,有说有笑地指点着那些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商贸大厦离我们越来越近,从一个小尖尖,慢慢地走向了我们——而它现在到了我们眼前。
乘过货梯,走出楼梯,我们再次来到了我们邂逅的天台。蔚蓝的天空托着数朵乳白的密云,自由自在地吮吸着阳光的温润。看着无边无际的城区,感到自己的渺小之际又油然而生了一股释然之情。
我们并排站在天台边缘,张开双臂,感受和风吹在我们身上的动量。一种别样的洪流漫过了我心灵的堤防,我试图默观内心,试图觅寻何为真正的幸福。
少女看着我的侧脸。“你现在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呢?看看你周围的风景吧,它们永远也不会败落。那么你呢?”
“就在昨天,我还在揣着糊涂装明白。”我转头脉脉地看着少女,后者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随风飘动,“当我发现我身边的。一道道风景变成了回忆,才忽然发觉:风景依然在。”
商贸大厦的天台上,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在漫画般的背景下深情相拥。
“至少今天,我还想活下去。”我轻轻地道,“但愿明天也能如期莅临。”
听到这句话,少女露出了一丝解脱般的笑容。
“有你这句话,我也足够了。”
我疑惑地望着她。
少女说:“昨天你一共看了三次时间,你还记得吗?待会儿我走了,请不要忘记:时间会回答一切的。”兀然地,两行血泪从她的双颊淌过。她似乎在为着不存在的逝者哀哭,泣下如雨……
我吓了一跳,我刚想发问,突然遁入一阵强迫性的走神;等我恢复自主意识,少女已经在下坠了。
我疯了一样伸出手一阵乱抓,却已经来不及了。“你为什么……”我大声嘶吼着,眼瞅着少女一点一点下落。我飞快地跑下楼,连摔带爬地奔向少女坠地的位置——可等我真正到了那里却惊讶地发现:什么都没有。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没有尖叫与人群。
我跪在地上,混乱的思维徒劳地理解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泪水止不住地泻下,如天上的银河洪流过星星的港湾。悲伤、愤怒、不解、困顿……无数种情绪杂揉在一起,似乎要把我压扁了。
我像着了魔一样在地上扭曲爬行着,妄想寻得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她的痕迹。刚刚爱上的人却在刹那间不见踪影:她究竟是在救赎,还是在履行不能被我接受的纯爱?回想起昨夜她动人的脸庞,重叠着刚刚骇人的两道血泪,我无法接受。
宕机了好一阵子,以至于我也不晓得时间过了多久。时不时有几个人看向我,又充满不理解地走开。
时间……
我想起来了少女消逝前说的话。我连忙打开手机,又看了看表,甚至又找了几个陌生人确认了一番——
现在是九月三日,13:14。
“昨天”看过的三次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许它们首位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但这些已经不是我现在要去思考的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今天”仍是九月三日?
而现在我活着,少女却走了。我无理由地突然想着: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竟遇见过我几次?我怎么也不明白。我现在知识强烈地恨着:我是多么想再见她一次,好好问问她,问问她……可叹时间会掩埋一切啊:那些曾经不屑于去想的憧憬,如今都化作不能再想的灰烬。
她到底带来了什么,又到底去了哪里?还有,她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怅然回到家中,回想起那些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所有的闲适与快乐都可以慢慢静止。也许翻山越岭只为一场遇见,全力以赴只为一次改变;少女想干什么,为了什么,我浑然不知。但这位银河中刹那的烟花将答案藏在了眼泪里,让我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爱与热爱。
又也许,我会永远爱着你吧。
出于好奇,我去床头寻到了那只发癫的闹钟。却不知为何,它熄灭了,任凭我更换电池都已不会再亮了。此时,窗外传来了烟花的灿烂与消散。
猛然间,我感觉到我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我的头开始泛晕,有一种记忆被重置的彷徨感。恍惚中我打开了手机,看见首页上显示着的大字:
九月四日,00:01。
七
五点钟自然醒了。即使没有了闹钟的催促,生物钟也会迫使我在这时醒来;这也可能暗示着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我早已轮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轮回了罢。习惯性地扭头寻找些什么,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要寻找的是她,但她好像已经彻底不在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将有很多事要去探寻。同时也是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我毅然决然地要弄清楚我曾经爱过的、也许在曾经给予过我无数的爱的少女——她究竟是谁?
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提神,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我井井地整理着过往的思绪,也试着回忆起那些遗忘在记忆角落的时光。
首先,是我当下记忆中第一次前往天台的那段时间。疑点着实有不少:为什么少女是凭空出现的?“沮消散先于灿烂”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的站位会瞬间移动?
少女身上谜团查重。她没有任何身份,但却有一定的生活经验,与我极其的相似;她的自来熟让我觉得不自然;最细思极恐是她的住址——我现在严重怀疑她想说的就是我的出租屋,只不过口误说成了楼下。
最后是她的行为。她的跳楼意义何在?为什么她凭空消失而毫无痕际呢?而我绞尽脑汁才发觉,她临走前留下的所谓“时间密码”,终于,呈现出来是那:“5,2,0, 1314”。可是,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理,才会留下这样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生活不是侦探剧,我无法一一给出这些问题的答案,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也答不出。我快速地流览过脑子里各种合理而奇怪的假设。但如今,答案其实并不是重要的了。也许真相是那老套的轮回,抑或是俗气的反抗时间拯救爱人……但这些对于我来说都并不是真正的真相啊。只可惜我的记忆大抵是残缺的,恐怕我再也找不到这些经历的含蕴了吧。今后的日子,我应该怎么……
可是,我还想再爱她一次啊……
怅然地扒在桌上,眼睛干燥着被泪水湿润。好像已经无事可做了。
无力回天的我穿戴好那件破旧的西装,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具有仪式感。望了望这似是而非的出租房,我轻轻地关上了门。心情沉重地到达了商贸大厦天台。短短三天,或者说两天罢,我已经三次登临这座城市之巅了。一次我得到了她,一次我失去了她,还有一次,也就是现在,我站在天台边缘,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发着呆。
在此地与此时,任何风景都不再能入了我的双眸。茫然着,我似乎找到了生活的意义——虽然很难界定——但至少我的内心开始变得充实;但可惜的是;就在不久前,我失去了其一半的意义。再低头望着地面,车水马龙的道路像织机般交错复杂,人们互相谈笑着,不时地为世界这个大舞台剧献上属于自己的一色音符。我微笑着闭上眼。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使我重心不稳。我在边缘上摇晃,好像马上就要掉下去了。这时,一只手拉住了我。
我心里一惊,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少女在歪着头微笑。我右手的卡西欧的指针指着几个数字:九月三日,2:00。
我惊讶地望着她,她略带歉意地望着我。我们相视却无话,一切理性的和感性的,都汇聚成了一个眼神,击穿了空气,直直注入彼此的内心。所有的感觉像停止了一样——在这一瞬间,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了我们的恋爱;而祂在这一瞬间,也竟完美地契合彼此的灵魂。
“如果时间能回答一切,”少女捕捉着我的目光,含情脉脉地娇嚅道,“那就让它来回答我们之间的感情吧。你觉得呢?”
她灿烂地笑着,绽放着烟花的瞳孔里,像一幅画展中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