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的那段日子

尽管知道父母或早或晚都会离开我们,可母亲突然去世的噩耗还是击打得人头脑发懵、不知所措,心脏有种被死死拽着的疼痛。

因急性心肌梗塞和轻微脑梗,八十二岁的母亲住进了医院。八天里,除了睡着之外,其他时间神志清醒,也能吃点软食。

有一次,我和哥哥替不能坐起的她擦身换衣服。当时,是从她能动的左胳膊开始换的。可后来,因为她不能自主抬起的右胳膊和不太宽松的衣服,加上也怕动作太大影响她身体,右边衣袖就没有换成。

这时候,似睡非睡的母亲用安庆怀宁腔说:“刚才先换不能动的手就好着。”我们恍然:“是哦,怎么没想到先穿右手呢!”哥哥笑着对她说:“妈妈脑子比我们还清醒。”眼睛微闭的母亲笑了。

就这样,母亲外表看起来一切正常。我们以为她的病情平稳下来,准备再有几天就可以让她出院回家静养了,她自己也说过两天回家。没成想,晚饭时一切正常的母亲,在夜里突然呼吸困难而离世。

母亲的后事在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中悲伤地进行,悲痛与坚强在亲人间交替,我们彼此安慰,互相舔伤。

在殡仪馆与母亲告别时,看着如同睡着了的母亲,明明与她只有几尺之遥,却是阴阳相隔。永无再见的绝望与彻心冰凉的感觉让人撕心裂肺、腿脚无力,丈夫只好用力地抱住我向外拖。

母亲火化后第二天,嫂子告诉我们,哥哥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怪自已:如果当时打120早点送医院治疗,妈妈还能多活几年!

我们只好安慰哥哥: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妈妈一身的病痛可能自己觉得难受、也不想拖累儿女,所以选择突然离开。可后面几天,哥哥仍然不停地自责……

从母亲住院到去世,哥哥一直来来回回、里里外外地奔波,始终坚强,也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有机会暗自心伤了吧。也许,这心结只能靠时间来排解。

母亲住院期间,哥哥请假24小时陪护。虽然为了减轻他的负担,后来我也请了几天假替换哥哥,让他白天回家休息。可一直放心不下的他还是睡不踏实,每天早早就到医院给母亲送饭、接替我,人一天天清瘦下去。

同病房的病友家属对母亲和我们说,从来没见过像哥哥这么孝顺的儿子。

哥哥和母亲说话一直是轻声细语,不光是喂母亲吃饭喝水,还不避嫌的接大小便。哥哥对睡在病床上不好意思、却无能为力的母亲说:“这有什么关系,您是我的娘啊!小时候您也是这样照顾我们的!”

悲恸中,朋友间年末的活动推的推了,拒的拒了,可生活还得继续。

母亲头七后,我们回到各自工作岗位。白天忙碌的工作可以暂时让人忘记思念,可当母亲的音容笑貌间隙的闯进脑海,心里就有种缺氧的难受,貌似平静的状态下,悲伤深流。也时常,午夜惊醒,长夜漫漫。

朋友劝我要尽快调整好心情,自己也一直想要走出这种郁郁寡欢的心态,多日不想出门、偏离正常生活的状态终归要步入正轨。于是,那天下班后,准备前往瑜伽馆,因为肩背的不适和低落的心情都需要调理和纾解。

走到屋外,一直阴沉的天空已下起了雨,滴滴哒哒,落在头上、身上。钻进了车,躲过了雨,却避不开低沉的气息。

行驶中,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像眼泪,一滴一滴,又迅速渲染开。忽惊觉,母亲已永远离开。一时痛从心来,泪流满面。悲伤弥漫下不能自已,只好在下班的高峰中,缓缓的找一个路口掉转回家……

这几年,和我同在一座城市的妹妹不时把父母接到身边住一段时间。我们姐妹俩陪着父母四处走走看看、吃吃喝喝。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让我们陪伴母亲度过最后一段幸福时光吧。

去年十一月,父母因事回芜湖,当时他们也答应了今年在我们这边过年。所以父母的一些衣服就留在妹妹家,有的还是妹妹买的新衣服。这次回来,在与妹妹几次电话联系中,听到她的声音都是哽咽悲伤。应该是在家中想起母亲在时的情景和睹物伤情了。

我不敢在电话中直接安慰她,只装作不知地尽量避开“母亲”的话题,怕再引起彼此的伤心。只是在背后,和放假在家的侄儿联系,让他多安慰他妈妈,多和她说说大学校园的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

母亲离世,除了我们子女悲恸,父亲更是悲不自胜。

当年迈的父亲听到母亲不在了,伤心得饭也吃不下,说话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一会儿指着母亲用过的东西:这是你妈妈用过的;一会儿指着桌上的食物:这是你妈妈喜欢吃的。平常中气十足的嗓音变得低哑,边说边流泪,还不时看到他佝偻着身子走进母亲生前的房间,望着四周偷偷掉眼泪。

曾经挺拔如山、为我们遮风挡雨的父亲也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一样,浑身弥漫着悲伤,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助孱弱。弄得我们不敢在他面前伤心,转过来故作坚强地安慰他:生老病死,人间长态。妈妈先走了,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您,您要保重身体。可转身,又会背着他偷偷悲泣。

这世上,一个人的离开不会改变什么,只会给亲人留下无限的遗憾和悲伤。生命的无常也无法回避、不能由己,如同春夏秋冬的轮转一样,叶生叶落,万物有始有终。只有明白了生命的无常,才会珍惜生命的有限。

犹记母亲曾经住院的5号楼外,树木环抱,落叶树枝柯横呈,等待春风吹发。不远处,一架公铁大桥横跨长江南北,汽车南下北上,高铁南北飞驰。桥下,滔滔不绝、东流而去的江面上,大小船只来回穿梭。人间烟火、世间百态就在这南来北往、东奔西去中年复一年、循环反复。

母亲去了,但她一定不希望我们活着的人过得痛苦,一定希望我们在表达了适度的悲哀之后,还要好好地活着,她会在另一个世界为我们祝福。

怀而不在,念而不得,可对母亲的思念是不会停止的。而我们对母亲最好的思念,是完成母亲的心愿,照顾好父亲,亲人们一起更好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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