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队,接到个很玄乎的案子,你看一下。』
张文旅接过案宗开始翻阅。
『这人半夜里上茅房,第二天被发现死在自家院子里,身上长满各种蘑菇,整个人都萎缩了。』
『嗯?真菌感染么?』
张文旅疑惑道,他仔细阅读着卷宗,最终目光落在案发地点那一栏。
『后河村。』
一个流传已久的别名瞬间冲进他的脑海。
『巫蛊之乡』。
一
后河村。
众多形制形似的砖瓦房中,有一座远离村镇中心。
那间房上插着一面黑旗,无力地垂于旗杆一侧。
底下围了一圈男人,其中四人各牵一条黑犬将房屋包围。
正门前架着一座祭坛。
威望最重的灵媒立于祭坛之后,手中缓缓将系满疙瘩的麻绳解开,口中念念有词。
手下小徒配合灵媒的咒语,双手捧着狗头,在一碗狗血上绕圈。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只通红的眼球在死死盯着门外发生的一切。
微弱的光线射在女人脸上,黄色的绒毛下生着几棵乳白色的菌菇。
灵媒命令徒弟用下了咒的狗血在门板上画下符咒。
女人『哼』了一声,转身消失在门后的黑暗中。
她不紧不慢地回屋,掏出一把纸人和一只破旧的陶罐。
身后的木床上坐着一个几岁大的女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
她的脸上与那女人一样,长着数棵细小的菌丝。
门外的小徒用狗血画完符咒,扭回头请求师父的下一道指令。
他注意到脚下渗出一层不明液体,是从门缝后流出来的。
『轰』!
剧烈的火焰顺着液体燃烧起来,将刚画好符咒的门板吞噬。
『是油!』
小徒弟反应过来,刚要转身逃跑,着了火的门板轰然倒塌。
从门后的黑暗中飞出数张纸人,四散飞向周围的村民。
徒弟躲闪不及,被纸人附在背上,登时跌扑在地。
有人抄家伙挥打纸人,反被喷溅的浆水灼烧了皮肤。
灵媒定睛细看,原来蛊婆将纸人和蛊蜂粘在一起下蛊。
他刚想让手下放狗去扑咬蛊婆,却发现在场之人死的死,逃的逃。
四条黑狗也不见踪迹。
门板发出的火光微微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蛊婆抱着坛罐,女孩静立在她脚边。
随着火光渐渐黯淡,她们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黑暗当中。
二
二十年后。
蛊婆死在了自己家中。
女孩想请求村民帮助自己安葬母亲。
但所有人对女孩唯恐避之不及。
他们给女孩的母亲叫蛊婆,并深信蛊婆将蛊传给了女儿,于是叫她蛊女。
『我没有接受她的蛊。』
尽管蛊女再三解释,仍无人听信。
『你妈那个蛊婆二十年前害死那么多人,你怎么好意思叫我们给她下葬的?』
『可是,她从来没主动害过人,是他们——』
蛊女还想解释,大门却重重地关上了。
无奈,蛊女只能将蛊婆的死尸放在衣柜里,用麻绳一点点拖到村外的坟场里。
然后亲手挖出一个浅坑,将蛊婆埋葬其中。
当晚,有人将蛊婆的尸体挖出,挂在村南的槐叔上暴晒了三天,又拉到三十里外的山谷中丢了下去。
蛊女本以为母亲死了,她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可她发现,村民对她的畏惧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甚。
无论她走到哪儿,这种异样的眼光都时刻伴随身侧。
以至于蛊女不敢在白天上街,只能在夜里人少时出门买些生活用品。
当她穿过一条昏暗的小巷时,耳边突然传来踢踏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传入鼻子里。
蛊女刚要回头,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先搂住腰,再捂住嘴。
女孩的身子很轻盈,被男人轻轻一扭便拐进了土房里。
男人将蛊女摔在地上,凭借体重优势压住她。
醉汉近乎疯狂地撕扯蛊女的衣服,俯下身去亲吻蛊女的身子。
混乱之中,醉汉似乎在她身上舔到了类似菌菇似的东西,但此刻兽欲已经支配了他的大脑,使他根本腾不出脑袋思考。
三
低矮的土房内,两身衣服被胡乱地扔在地上。
床上传来一男一女粗重的喘息和哼唧声。
破旧的木床摇晃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尖锐声音。
战事正进行到热火朝天的阶段时,男人突然停了下来。
他从木床滑到地上,对一头雾水的女人深鞠一躬。
『大师,你干什么?』
男人从地上捡起衣服,自顾自地穿戴整齐:
『感谢佛母慈悲,愿意陪贫僧修行,今日就到这儿吧。』
『大师,你不是还没完事儿吗?』
男人没再搭话,从地上捡起月牙形状的红色僧帽,扣在头上,径直出了房门。
屋内弥漫着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味道。
女人冷静下来以后,也闻到了这股臭味。
她眉头一皱:
『他娘的,又忘了跟那死秃驴说了,每次来之前也不知道洗个澡,弄得屋里臭烘烘的。』
四
当人们发现张权的时候,他已经死在家里三天了。
他躺在床上,面部凹陷,嘴巴微张。
似乎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上次有人见到他,是在三天前的夜里,张权喝得烂醉,从小酒馆出来,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一个可怜的单身汉、穷光蛋,每日靠酗酒麻痹自己,勉强度日。
就连死在家中都没人知晓。
灵媒挤进人群,扒开张权的嘴巴,一旁围观的人发出阵阵惊呼。
张权的嘴巴里,长满了黄白相间的菌菇。
还有几根菌丝,从他的鼻孔中冒出来,如同杂乱的鼻毛一般。
灵媒见过这些长在人身上的菌菇。
上一次见,是在二十年前,蛊婆的脸上。
如今蛊婆死了,能下这种菌蛊的,自然只有蛊女一人。
听完灵媒的分析,村民们顿时陷入慌乱。
虽然张权的死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每个人都在担心下一个受害的会是自己。
甚至有个女人已经开始因为曾啐过蛊女一口唾沫而担惊受怕,懊悔尖叫。
村民不安的情绪被彻底引爆,他们央求灵媒再次出征,彻底铲除这一祸患。
然而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蛊女丝毫没有反抗,任由村民将她捆绑起来。
不过蛊女嘴中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我没有给他下蛊,是他强奸了我。』
村民不听蛊女辩解,兀自将她绑在木架上,扬言要烧死蛊女。
『你怎么证明自己被强迫了。』
只有灵媒听到了蛊女的冤屈。
『你拉开我衣服就知道了。』
蛊女的肩膀以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吻痕,以及深浅不一的紫红色齿印。
灵媒沉吟半晌。
『那你又怎么证明不是你下的蛊?』
灵媒用刀尖挖下蛊女肩膀上的一株菌丝,与张权嘴里的菌丝一模一样。
蛊女盯着菌丝,眼中满是愤怒,但嘴上却保持沉默。
『杀了蛊女!』
周围的村民开始起哄。
灵媒思忖良久,叫人去取来驱蛊的法器。
一盆狗血、数跟五寸新钉、一卷长钱纸、一捆茅草以及一把尖刀。
狗血淋在蛊女身上,压制她的蛊。
灵媒口中念念有词,手持茅草靠近蛊女,用茅草蘸取她身上的狗血。
回到祭坛前,灵媒将沾了血的茅草捆成一个人形,又把长钱纸缠绕在草人上。
他双手紧捏茅草人,摇头晃脑地念咒。
忽的,他睁开眼,失了神般大叫一声,随后将一枚五寸新钉扎进草人的身体。
灵媒每叫一声,就在草人上扎一根钉子。
现场的氛围格外凝重,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盯着灵媒的动作和蛊女的反应。
蛊女被捆在木架上,脑袋有气无力地歪在肩膀一边,似乎对这场法事满不在乎。
直到灵媒手持尖刀来到蛊女面前,寂静的人群突然爆发:
『杀了她!杀了她!』
蛊女终于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惊惧,四肢无力地挣扎。
灵媒猛地挥起一刀,却只将蛊女的拇指斩落。
剧烈的痛感让蛊女当即昏死过去,汩汩涌出的鲜血和身上的狗血混在一起。
『我已经废了她的蛊和下蛊的手,这件事里,她也算是被害人,所以希望大家能饶她一命。』
灵媒既然开口了,村民们也不好反驳什么,只是仍然担心蛊女会报复。
『那就暂时把她关在我家地下室里吧。』
灵媒补充道。
几个打下手的一拥而上,将蛊女抬回了灵媒家的地下室里。
忙乱之中,谁也不曾注意蛊女被砍掉的那节手指,掉落在血与土混成的泥泞中,缓缓变形,伸展。
最终,手指变化成一只白皙、滑腻的四腿蜥蜴。
蜥蜴的脑袋是一个光滑的圆球,没有面孔,四腿末端形似人手,在血泥中迅速拨动,消失在一片草丛中。
五
夜色迷茫。
如霜的月光洒向深山,一半投在树丛上,一半落在坟场内。
漆黑的树丛中,缓步走出一个男人,头戴月牙形红色僧帽。
手中摇着转经筒,嘴里『唵嘛尼叭咪吽』地念着经文。
中年男人走进坟场,环视周围参差不齐的墓碑与坟头,清冷的月光为这片死人们的长眠地平添一丝死寂。
他最终找了块倒塌的墓碑坐下,用落叶生起一堆篝火,从怀中掏出一块羊肩胛骨,抛了进去。
男人动作很流畅,像一个精心照料菜园的老农。
『咔吧——』
火堆里的羊肩胛骨在高温的烘烤下断裂开来,发出奇怪的『滋滋』声。
男人闻声睁开眼,熄灭篝火,用手拨出灰烬里的羊骨。
借着月光,他看到羊骨从中间断裂,里面蜷缩着几十只被火焰烤焦了的蛆虫。
男人用手指拨弄着蛆虫,似乎想到些什么。
他转身回林子里,找来一把铁铲,将坟包一个个挖开。
掏出凿子、锯子。
开棺。
凿眉心骨。
锯头盖骨。
惊心的响声将林中熟睡的鸟群惊醒,一只只扑扇翅膀慌忙飞离此处。
六
警察局办公室。
一群人围着桌子上的卷宗啧啧称奇。
刘涛在外围扯着嗓子大声喊:
『好了好了,跟案子无关的人都别来凑热闹了,都回工位去。』
众人脸一红,纷纷回到岗位,只留下队长张文旅皱着眉头发愣。
案宗上的照片是在农村旱厕边拍的,死尸坐靠于墙角,浑身上下长满蘑菇,全身发黑,尸体极度缩水。
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块朽烂的木头。
『法医怎么说?』
张文旅问刘涛。
『尸体腐败得太快了,身上的蘑菇还破坏了人体大部分的皮肤,跟伤情有关的一无所获。』
『蘑菇呢?检验过没有?』
张文旅又问。
『从生理结构上看都是很普通的肉食性真菌,没什么特别。可正常来说,死尸一夜之间是不可能长出这么多蘑菇的。』
张文旅想了又想,死尸本身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谁报的警?』
『死者的同住室友。』
『人在哪儿?』
『审讯室呢。』
面前这个身材高大,庄稼汉模样的人叫雷标南,死的人是他室友贺柳。
『我跟贺柳是老乡,半个月前一起来县里打工,为了省点房钱,就在后河村边上找了个小院合租。』
雷标南双手交叉,盯着指甲缝里的黑泥一字一句地交代情况。
『昨晚也没发生啥特别的情况,我们到家吃完饭就睡了,后半夜隐约听到他起来上茅房,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结果今天早上就发现贺柳浑身长蘑菇,死在茅房里,然后我就报警了。』
『贺柳在村里、县里跟什么人结过仇吗?』
『没有啊,我们白天闷着头干活,晚上到家吃完饭就睡。』
雷标南想了想。
『村里人都挺排外的,我们基本上每啥交集。』
张文旅审问,刘涛记录,将案发过程、饮食、社会关系排查了个遍,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难道只是简单的猝死,又因为环境原因导致尸体上迅速生满蘑菇吗?
一个关键词在张文旅脑中一闪而过。
『巫蛊之乡。』
『张队,你真信巫蛊这事儿吗?』
刘涛不可置信地望着张文旅。
『废话,我当然不信,但无风不起浪,说不定尸体上长的蘑菇真和所谓的蛊术有什么关联,走,查查去。』
七
后河村,阴子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
二十多年前,『巫蛊之乡』的名号在当地悄然流传,后河村的村民因此在外地饱受白眼。
无论他们走到哪儿,只要被发现是后河村人,周围人就会躲得远远的。
时间一长,村民们便很少外出,同时也变得格外排斥外人。
据雷标南说,尽管他们在本地租房住,但村民从不会主动跟他们打招呼,没有任何互动。
如果不是警察身份,张文旅和刘涛断然不会被允许进入村子深处。
街上行人稀少,大多是下田回家的庄稼汉们。
张文旅和刘涛见人就拦下来询问,是否了解前两天贺柳家的命案。
大多数人表现得极其抗拒,不愿透露详情。
『不知道,不爱凑热闹。』
『晦气,那俩外乡人才搬来几天,这就死村里了,晦气。』
正如雷标南所说,村民们对贺柳之死,不仅没有表现出一丝惋惜与在意,更多的是回避、嫌弃。
命案的事调查不下去了,张文旅决定换个方向,调查『蛊』。
可第二天,当他跟刘涛问到村民有关巫蛊的事时,其敌意甚至比之前更盛。
『是那姓雷的打电话叫你们来的?我们都已经不出村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到村里赶尽杀绝么?』
一彪形大汉怒从心中来,抄起手中铁铲竟要动手。
『不不不,大哥别激动,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调查一下!』
刘涛忙摆手解释。
『不知道,别问我。』
那人稍微冷静下来后,知道警察惹不起,索性提着铁铲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调查比昨天还要更难推进,村民对巫蛊这件事的抵触程度,远超那件命案。
『看来不仅外地人忌讳巫蛊,连本地人也是啊。』
张文旅叹了口气,案件再次陷入僵局。
『张队,接下来怎么办?』
『找雷标南,说不定他能提供些思路。』
可当张文旅来到雷标南家时,发现大门紧锁,院内砖房的门窗破烂不堪。
给他打了通电话才知道,原来昨晚一直有人往雷标南家里投掷砖石,砸烂了他的窗户,甚至有人翻墙而入,踹烂了他家的门。
而村民们这么做的意图很明显——后河村不欢迎外人。
雷标南虽然跑了,但贺柳的案子不能就这么结束。
该问的还是得问。
电话里,雷标南告诉张文旅:
『巫蛊这事儿我隐约有听到过,但是没怎么在意过,租房的时候房东跟我说,他们村早就没蛊婆了,让我放心。』
电话两头陷入沉默。
『哦对,还有,他跟我说不要靠近村里那家插黑旗的房子,具体原因他不肯说。』
八
当张文旅和刘涛第三天再来后河村时,发现街上连个行人都找不到了。
他们本想抓个村民问问插黑旗的房子位于何处,没成想村民一看见这俩人便躲回自家,闭门不出。
『咱们什么都没干,人缘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刘涛看着胸前的警徽叹气。
『村民是靠不住了,挨家挨户地找吧。』
俩人在村里兜了五六个圈子,竟没找到一户插黑旗的房子。
『会不会是村民知道我们要找那面旗,所以连夜撤掉了?』
刘涛警觉道。
『不会,雷标南跟村里人关系并不好,没必要跟他们通风报信。』
张文旅沉思片刻,拍了拍刘涛的肩膀:
『走吧,那间房不在村里。』
虽然没有证据表明黑旗就是巫蛊所在地,但从房东的表现来看,村民对那面旗和巫蛊的避讳程度是一致的。
因此他们不太可能让这间房出现在村里,大概率是在村外某个地方。
『张队,还真让你说对了!』
二人来到村外,刘涛指着靠近阴子山的一间砖房激动道。
那间房子上,直直地戳着一面黑旗。
等二人来到房前时,却发现一对木门紧闭,其上还扣着一把铁锁。
『不在家么?』
刘涛扒着窗户朝里望去,昏暗的房间内,被褥凌乱,矮桌上似乎摆放着剩饭剩菜。
『看来户主出去了啊。』
『不,你看脚底下。』
张文旅否定道。
二人低头查看,门前的杂草没过了脚面,并且没有任何踩踏过的痕迹。
『户主应该离开很长时间了,门前杂草都没人修剪过。』
『那怎么办,还查不查了?』
张文旅左右望望,没人,于是朝刘涛使个眼色:
『撬开。』
木门早已糟腐,刘涛没费劲就将门板卸开。
阳光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昏沉黯淡。
砖房只有一间屋子,做饭睡觉都在这间二十几平的空间内进行。
张文旅踏步进屋,一股酸腐的味道扑鼻而来,混合了老房潮湿气味、饭菜发霉味、刺鼻的土灰味。
房间内的陈设印证着房子主人大概率是在吃饭时突然离开房间,此后再也没回来过。
二人在屋内仔细勘察了几圈,现场除了生活用品,没发现任何跟『巫蛊』有关的可疑物品。
『会不会是房子的主人离开时把那些东西带走了?』
刘涛猜测道。
『有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房子的主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蛊师蛊婆。』
张文旅转回身,透过半开的房门,刚好看到不远处郁郁葱葱的阴子山。
他缓缓将两扇门关闭,屋内的光线逐渐暗下来。
刘涛赶忙打开手电,望着门板发出一阵惊呼。
门后用类似血的液体画着一个奇怪的圆形符号。
这枚用血画的符号与屋内普通的陈设显得格格不入,其阴森的图像倒是很契合屋内幽暗诡谲的氛围。
『快拍照,取证。』
张文旅回头,对这看傻眼的刘涛说道。
『拍完了再好好搜查一下。』
张文旅嘱咐道,他双手拉住把手,想打开门让阳光照进来。
然而门开的那一刻,一个人形黑影投印在张文旅脸上。
九
门外那人来得太过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就在门口安安静静站着,等待张文旅开门。
『嗬——』
张文旅被吓得倒吸口冷气,伸手去腰间准备抄枪。
在看清对方是个瘦高、没有敌意的老头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老伯,你是这儿的户主吗?』
张文旅尴尬地问道。
『不是,我是本村的灵媒。』
老人话音沧桑且平淡。
张文旅意识到他和刘涛擅闯民宅,有可能使双方本就不怎么样的关系更加僵化,于是朝刘涛招招手,二人迈步出门。
灵媒一言不发,从怀中掏出一把茅草,也不征求两个警察的同意,径直在他们身上从头到脚地打扫。
『老伯,你这是干什么。』
刘涛被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搞得不知所措。
『这间屋子不干净,不能随便进出。』
灵媒的语气生硬,似是劝告,似是警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以前住着的,应该是一位巫蛊师?』
张文旅率先发问。
『是蛊婆。』
灵媒纠正道。
『那请问她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搬走了。』
『您知道这个蛊婆都有什么能力吗?她害过人吗?』
『听说会操控毒虫,把蛊虫弹进人的饭里,吃下去的人会肚子穿孔而死。』
『还有呢?』
张文旅追问。
『别的就不知道了。我们村子很久没有出过蛊了。』
『哦,村子里死人的事您应该知道了吧?那人死得很诡异。』
张文旅询问时,双眼紧盯着灵媒的反应。
灵媒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嗯,外人的事我从不关心,我的职责是守护村民们。』
灵媒背过身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两位警官赏脸,欢迎移步寒舍坐下喝杯茶。』
『那我先谢谢老伯的招待了。』
路上,张文旅都没再发问,甚至直到灵媒家中坐下时,他都没咋问过任何关于蛊婆和命案的事,只打听些无关痛痒的家常。
刘涛在一旁干着急,恨不得自己替队长发问。
直到半小时以后,灵媒家中有人匆匆闯进来:
『三爷,我家小孩高烧不退,嘴里一直说胡话,请您过去看看吧!』
『好!』
灵媒起身朝警官赔笑:
『今天有点急事,实在怠慢了两位警官。』
张文旅站起身微鞠一躬,说了几句客气话。
两个人相互沉默。
很明显灵媒的意思是自己这儿不方便待客,然而张文旅不接招,其中意图亦传达给了灵媒。
『好吧,那二位警官稍作片刻,等我出诊回来再叙。』
张文旅连忙道谢,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等灵媒和来者出了家门,他一脸阴沉地转过脸对刘涛说:
『蛊婆的消失和灵媒脱不了关系,快趁现在搜一下他家。』
刘涛一脸不可思议,忙问张文旅为什么这么自信。
『首先蛊婆绝不是搬走了,如果是搬家的话,屋里的东西不应该还保持生活过的痕迹。有可能是被绑架,甚至是谋杀。
其次贺柳的死,他说成是自己只关心村民,但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要用茅草替我们清扫身体?村里出了这么诡异的命案,他怎么会不关心?如果下一个受害的是村民怎么办?他不肯说实话,说明其中必有隐情。』
『那队长你的意思是,蛊婆和灵媒,都跟这件案子有关?』
『不一定,根据蛊婆家门口的杂草推断,她应该是几个月前就搬走了,贺柳的死这才发生了没几天。我推断,蛊婆的消失和贺柳之死大概率是两件事,但它们的交叉点都在灵媒身上。』
『有道理啊,根据村民们这几天对咱俩的态度变化,很难说不是灵媒在从中作梗。』
陆涛继而推测道。
『所以我才故意留在这儿,这是个调查灵媒的好机会。』
十
灵媒家一共有三间屋,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中间是客厅,与门相对的墙壁前摆着一张供桌,祭拜的是一张神仙画像。
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刘涛走到祭坛后,连忙朝张文旅招手:
『张队,这儿有个地道!』
地道被一块实木盖子遮住,上面画着一个圆形符咒,和蛊婆家里看到的血符一模一样。
二人对望一眼,掀开盖子,先后钻进地道。
地道出乎意料得大。
两人下到最深处,打开手电,眼前一幕看得他们直打冷战。
两面墙上钉着千百条缭乱的五彩线,线与线交汇的地方,拴着各式各样的事物。
剪刀、石头、羽毛、人偶……
一切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东西,汇聚在一起时,每一件又显得不那么普通。
二人心中都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可惜这些东西都不是他们要找的。
刘涛的目光被数十根五彩线缠绕的陶罐所吸引。
他走过去,取下陶罐,打开封盖。
『里面装的是什么?』
张文旅凑过来问。
『什么都没有,空罐子。』
刘涛话音未落,地道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
『叮——』
『什么声音?』
张文旅本能地拉开枪套,环顾四周。
刘涛赶忙放回陶罐,同样掏出配枪。
地道内格外安静,静得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张文旅掏出枪,一步步逼近地道尽头。
尽头处摆着一张桌子,再往后是一扇厚重的木门。
张文旅来到桌子前,看到上面摆放着一个肮脏的瓷碗。
碗边缘布满污泥,底部却格外干净。
『这是装什么的?』
刘涛轻声问。
张文旅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木门。
『饭。』
他答道。
『给某人用的饭碗,却从来不清洗,说明什么?』
『懒得洗?』
『是没必要洗。』
张文旅踮脚凑到门前,目光坚定。
他确信这瓷碗,是门后被关之人所用的。
木门缓缓开启,二人一拥而入。
昏暗潮湿的地下室内,空空荡荡。
十一
三天前。
几个男人将蛊女抬出地下室。
蛊女的嘴用胶带粘住,双手双脚被麻绳束缚。
灵媒吩咐人用一口麻袋将她装起来,抬到阴子山坟场。
一路上,村民们低声抱怨,灵媒早就该这么做,还好这次死的不是村里人。
灵媒眉头紧皱,他也没想到,自己明明给蛊女下了咒,又把她囚禁在自家地下室内,她是怎么用蛊术去害人的?
但贺柳的死是事实,与张权一样,死于菌蛊。
而菌蛊的源头,正是蛊女。
为了村民们的生命安全,她非死不可。
十二
月夜,坟场。
在树林边缘,头戴月牙僧帽的男人盘腿打坐。
他身前用朱砂土画着一个红色方形坛城。
城中央画着青面獠牙,长着四只魔手的怒相护法金刚,四只手持两对金刚杵、金刚铃。
在坛城的四角,各放着一只用人头骨做成的嘎巴拉碗。
碗中盛着的,是黑肤婆罗门少女的经血。
男人手持念珠,闭眼念诵经文。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手中的念珠不再由檀木制成,而是108颗人的眉心骨所做。
他在等。
等一位特殊的『客人』。
十三
巨大的铁皮箱内,盛满了腥臭的狗血。
为了这场法师,村里的狗几乎都杀绝了才凑满一箱血。
两个男人将装着蛊女的麻袋抬起,扔进铁皮箱中。
被狗血淹没的麻袋忽然开始剧烈的挣扎,暗红色的血液瞬间翻涌起来,如同沸腾的血水一般。
眼前惊悚的一幕,让不少人联想到十八层地狱中小鬼用油锅烹炸活人的场景。
一些胆小的村民甚至被当场吓哭。
灵媒赶忙挥挥手,命人把箱盖盖上。
他双手捧起一颗狗头,身后响起管弦奏乐声。
在并不怎么动听、甚至有些刺耳的曲调中,灵媒抱着狗头踏完了整曲巫舞。
男人们早就挖好了深坑,只等灵媒做法结束,将狗头投入其中。
最后众人架起铁皮箱,一同埋入那方土坑里。
十四
他能感觉到。
『客人』来了。
这是一位沉默寡言的『客人』。
它不穿衣服,不讲人话。
男人拨弄着手中念珠,抬头观瞧。
『客人』的肤色白皙,浑身滑腻,身条细长,脑袋是个白色的圆球。
『客人』又高又瘦,尽管躲在树后也完全掩盖不了这惹人注意的躯体。
『唵班杂尔格日尔班麻斯地叶,唵班玛班杂吽!』
男人快速拨动眉心骨做的转珠,口中不断念诵莲花生大师咒文。
坛城四角的嘎巴拉碗中骤生黑雾。
『客人』开始『出汗』了。
粘稠、乳白色的汗液从浑身散发出来。
它每流下一层汗水,身体就缩小一点。
直至黑雾散尽了,『客人』也消失了。
男人将念珠挂在颈间,朝『客人』消失的地方走去。
杂乱的草丛中,趴伏着一只纯白色『蜥蜴』。
『蜥蜴』看到男人,急忙溜走。
男人大喝一声,紧跟其后。
十五
张文旅晚上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
他梦到自己瘫痪在床上。
面前是一副鲜血淋漓的人骨,手持钉凿。
『叮——叮——叮——』
那人骨用钉凿一下一下地凿击张文旅的肩胛骨。
叮叮铮铮的声响,听起来很耳熟。
啊——
是那天在灵媒家地道中听过的声音。
第二天起床时,张文旅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锁骨前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血液早已凝固,如同张文旅凝固的思维一般。
他打电话给刘涛。
刘涛表示自己遇到了和张队相同的怪事。
这下他们不信灵媒也没招了——一定是二人把陶罐里的什么东西给放出来了,导致自己被那人骨形状的鬼怪缠身。
看来还得去灵媒家一趟。
十六
灵媒双手各持一枚生鸡蛋,在张文旅和刘涛的伤口上滚了几遭。
随后将鸡蛋用泥巴包起来,投入炉火中。
几分钟后,灵媒将两颗鸡蛋从炭渣里取出。
剥开蛋壳后,原本应该呈乳白色的蛋清竟变成了血红色。
剥去蛋清,灵媒从蛋黄中挑出两根骨刺。
『错不了,确实是沾上我地道里那玩意儿了。』
灵媒说话时并没有望向二人,亦没有指责的意味。
但两个警察还是红了脸。
『那家伙被放跑了,找不回来,不过还是有办法救你们两个。』
灵媒将自己手腕上的一段五彩绳解开,分成两股,分别缠在他二人手腕上。
『戴上七天七夜,中间彩绳不可离身,七天之后再还回来就好。』
张文旅和刘涛朝灵媒不住道谢,丝毫不提在地道内闯祸的事。
灵媒望着两个后生,神情复杂。
终于,他长吁口气,说道:
『我知道你们在调查这件事,可这件事你们处理不了。』
张文旅想反驳什么,但看着手上的五彩绳,只好说出自己的另一个想法。
『但求您至少把真相告诉我们。』
『你觉得,我口中的真相,你们会相信吗?你们有办法上报吗?听老头子一句劝,回去吧,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忘了它就好。』
张文旅和刘涛还想说些什么,此时门外又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人。
『不,不好了!三爷!』
年轻人望了一眼屋里的警察,硬是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怎么了?大惊小怪。』
灵媒责怪道。
『三爷,出大事了!快来看看吧!』
年轻人拉着灵媒大跨步出了门。
张文旅和刘涛对视一眼,紧跟在后面。
几人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村民看到灵媒到来,自觉地低头让路。
张文旅和刘涛趁机剥开人群跟在灵媒身后混进了屋。
屋内只有一个被吓傻了坐在地上的接生婆,以及昏死过去的产妇。
孩子已经生了。
在地上。
死婴。
身上长满了蘑菇。
看到长蘑菇的婴儿那一刻,灵媒再也支撑不住,瘫靠在门框上痛哭起来。
张文旅和刘涛赶忙上前扶住老爷子。
『我错了,错了,全错了,我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灵媒找了个凳子坐下,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张文旅一边轻声安抚灵媒的情绪,一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是警察,可以帮你。』
灵媒抬起头,看了张文旅一眼,神色渐渐黯淡。
『我个杀人犯,有什么好帮的。』
『二十年前,那个蛊婆用蛊杀了我徒弟,还有十个村民。
从此后河村有个蛊婆的事算是传出去了。
二十年后,好不容易把蛊婆给熬死了,但她还有个女儿,我们都叫她蛊女。
蛊婆的蛊一般都是家传的,前一任死后会将蛊传给家里的女性传人。
因此我们认定蛊婆把蛊传给了蛊女。
后来接连发生过两起跟菌蛊有关的命案。
第一次,我把蛊女关在了自家的地下室。
第二次,我们就怕了,不得已杀了蛊女,将她埋在后山。
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谁知道——』
灵媒微微抬头,望向隔壁屋里的死婴。
『谁知道,这菌蛊又出现了,看来是我冤枉了那女孩,让她枉死了,我就是个杀人犯——』
张文旅与刘涛对望一眼。
杀死蛊女的凶手就在眼前,但他们似乎怎么也提不起动力将他缉拿归案。
真正放菌蛊的人还在逍遥法外。
只有借助灵媒的力量,他们才有可能将其抓获。
『警察同志,我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我不会为自己开脱,但是我恳求你们,给我点时间,让我把放蛊的人抓住,给村民和那女孩一个交代!』
张文旅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这时,门外又有人喊着灵媒的名字冲撞进来。
『三爷!三爷!出事了!』
『又怎么了?』
『我昨晚看到,看到,阴子山上那个臭喇嘛,把蛊女的坟挖开啦!』
『什么?』
灵媒闻言从座位上跳起来,径直给了那人一个大耳光。
『为什么不当天告诉我!』
『三爷,我当时不知道是他啊!我只是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在坟场那边挖什么东西,期初我知道那是臭喇嘛,他经常在坟场活动,我就没当回事。』
年轻人说到一半,长吸口气,接着说:
『今天早上我回想起来,那家伙挖地的位置,很像蛊女被埋的地方,所以我上午赶忙上山去看,果然!蛊女的坟被挖开了,铁箱也被撬了!还有!蛊女的头盖骨也被取走了!』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灵媒示意年轻人住嘴,他越想越气,抬手又给了那人一个嘴巴。
『你自己看!』
他指着地上的死婴,怒道。
『就是因为你,村里又出一桩事!』
一定是住在坟场旁边那臭喇嘛搞得鬼。
他挖出了蛊女的头盖骨,施法操纵了菌蛊,才酿成今天的惨案。
灵媒瞥了一眼张文旅,发现他也在默默地盯着自己。
灵媒开始后悔,早知道晚些告诉他真相了。
蛊女根本不是清白的。
但杀人却是他和村民们亲手做的,谁也逃不了干系。
不过眼下他想不了许多,必须先和掌握了菌蛊的喇嘛做个了结。
灵媒转身回家去准备法器,张文旅晃了晃身子,并未阻拦。
现在两个案子的真相和真凶都近在眼前,他不能先抓灵媒。
让灵媒解决了菌蛊,他再依法惩治灵媒,这才是正确的流程。
现在要做的,是上山找到那个坟场取证。
十七
张文旅和刘涛赶到阴子山坟场时已接近黄昏。
日头西沉,橘红色的阳光肆意涂抹在坟场的每个角落。
二人不仅找到了被挖去头盖骨蛊女,还发现了上百具被挖掉眉心骨的死尸,其中有几个的头盖骨和蛊女一样,被完整切割。
『看来都是那个喇嘛做的。』
挖坟。
开棺。
取骨。
步骤与手法全都一致。
『听他们说,那个喇嘛就住在这附近的树林里。』
刘涛捂住腰间的枪袋,意味深长对张队说。
『走,咱得去帮帮场子。别真让那老爷子把咱看扁了。』
二人沿着一条小路深入林中。
日落月升,树林彻底陷入黑暗。
林中小屋那一点亮光使得它彻底暴露在潜行的猎手们面前。
张文旅渐渐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十八
男人在木屋内盘腿打坐,面前的房门被突然踹开。
『别动!警察!』
两个年轻人各持一把手枪闯了进来。
屋内充盈着一股浓郁的恶臭。
常年与死尸打交道的警察,对这股气味并不陌生。
张文旅望着地上的阵法,微微出神。
红色的四方坛城,四角各放着一个头盖骨做的小碗。
坛城当中放着的,是蛊女的头盖骨,碗里盛有一滩黑血。
喇嘛在自己对面打坐,手持眉心骨做成的手串。
看到张文旅和刘涛的到来,他丝毫不感到惊讶。
反而舒心地笑了。
『警察同志,贫僧乃是希解派的弟子,平日里在尸陀林,也就是坟场修行积德,请问两位同志如此仓促找上贫僧,有何贵干?』
喇嘛一边解释,一边转动手里的念珠。
坛城中央的头盖骨里缓缓冒出一股黑烟。
十九
漆黑的树林中,灵媒手持尖刀,身背众多法器,穿梭在错落的枝叶间。
这次,灵媒没有叫上任何人。
他知道,如果自己斗不赢那个喇嘛,来再多人也没用。
说起来也怪自己,这二十年,他一心只盯着村子里的蛊婆,疏忽了那个住在坟场边上的喇嘛。
也许是因为这二十年里,喇嘛很少下山与村民接触吧。
不过他早就听说,村里的陈寡妇,与那臭喇嘛有一腿。
他有听说过,喇嘛们会找女人陪自己行房,称之为双修,还把行房的女人叫做佛母。
搞什么!
分明就是接着出家的借口聚众淫乱!
当初就应该把他赶走了,不然也不会惹出今日的祸事来。
灵媒正想着,头顶由上而下地传来树枝噼啪的折断声。
『噗通——』
一坨乳白色的事物从天而降。
灵媒凑近了细看,发现是一个细长的人形生物。
二十
『你手里在做什么!住手!再不住手我开枪了!』
张文旅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双手持枪,随时准备击穿喇嘛的脑袋。
喇嘛见眼前的两个警察过于紧张,只好笑吟吟地放下手中念珠,双手举过头顶。
『我知道两位为何而来,是菌蛊的事吧。』
张文旅和刘涛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我可以知无不言。你们大可不必把我当成坏人。』
『别废话,该说的赶紧说!』
张文旅额头青筋暴现。
他不知道喇嘛刚刚转动念珠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头盖骨中冒出的黑烟代表什么。
他只知道,眼前的男人敢耍一丝花样,他就会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数月之前,贫僧月夜占卜,算得后河村有一妖孽诞生。
贫僧花了很大力气才测算出那是一个跟蛊有关的鬼怪。
因此贫僧私下里采集了尸陀林里的头盖骨与眉心骨做成法器对抗蛊鬼。
蛊鬼的力量虽然被贫僧压制了,但是并没有被彻底消灭。
经过贫僧再一占卜,发现这是一种靠吸食人之偏见而增强力量的蛊鬼。
意思是,它会利用村民对蛊女的偏见来让蛊女为自己背锅。
也就是说,蛊鬼下蛊后,只要有人偏执认为是蛊女所做,这蛊鬼的力量就会增强。
后来恰逢灵媒杀死蛊女,贫僧这才有机会借蛊女的头盖骨一用。
今晚刚好是贫僧作法之日——』
张文旅精神高度紧绷,边听边思考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喇嘛是否可信。
正当此时,门外扑进来一个人影。
那人背朝天,脸朝下,摔在地板上。
是灵媒。
与贺柳和那个死婴一样,他浑身竟也长满了蘑菇。
灵媒右手紧握一把尖刀,颤抖着抬起头来。
『臭喇嘛,你控制了菌蛊,还要取我的头盖骨,呵呵呵,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得逞——』
灵媒抬起头,与张文旅对面相望。
灵媒头上有一圈细长的血线,正在汩汩地涌出鲜血。
张文旅瞪圆了眼睛。
这个伤口的位置,这个手法——
他见过,在坟场里见过!
喇嘛同样满脸震惊。
他也明白了什么。
『警察同志!冷静!』
『不许动!双手抱头!』
『是贫僧把事情想错了!你听我解释!』
『闭嘴!我要开枪了!』
『警察——』
『呯——呯——』
这两枪并未打在喇嘛身上,而是打碎了蛊女的头盖骨。
『再多说一句话,下一个打碎的就是你的脑袋!』
喇嘛双眼失神,无力地瘫坐在地,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完了,输了,完了,输了。』
『咚!』
屋外,一颗白皙、滑腻并且硕大的圆球脑袋重重地拍在窗户上。
二十一
『嘶——刺啦——』
『各位观众早上好,早间新闻为您报道——』
『嘶——嘶——』
『昨晚八点,阴子山发生一起严重真菌感染事件,木屋中一共发现四人,全部受到感染,浑身长满蘑菇——』
『嘶——』
『事故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之中,请大家减少出行,做好防护,切勿靠近阴子山及附近地带——』
『嘶——刺啦——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