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功利的心所充满,被乡愁的心所充满,后者是不一样的心境。
当我给孩子们准备调羹时,几乎毫不怀疑地想他们长大后喝汤和吃炒饭时必定要用到调羹。而我从不习惯使用调羹。除了在家乡夏天的夜晚时去城里喝糖水要用到。
当我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我也会想。母亲从来没有围裙。家乡人好像也从来没有围裙。在斩白切鸡时,他们腰间也许就系一件旧衣布。
当我站在那里望向那片田野时,有一瞬间我看到有忧伤的眼睛也在看着我。
我童年时的田野,它几乎和我眼前看到的田野一样,秋收后田地里残留着一个个短短的稻草头。还有远处的小山村庄小树林,在这样季节里低低沉沉的天空。几乎和记忆的家乡一样。
我从不知生活艰辛,到一个人活成了一个队伍。
计算着孩子们回来的时间,一遍遍地看墙上的钟。打开了灯。从阳台进来屋里显得要暗些。这个季节,天黑得早些。
那些消失的田野。我知道它们在驱车回乡的路上,车窗两旁,我总是盯着看。
我首先看到的是那片花生地。这个的季节也是花生收获的季节。
最近买得最多的是花生。
从挑选花生,到洗净水煮,晒干或焖鱼和豆莳,孩子们都很喜欢吃。
闻不得花生那股香味,也一直避免着去写,因为记忆能把我掩埋。
从一棵花生在地里拔出来,一个特写,花生上带着泥土,小小叶子细细绒毛,黄色的小花。
我在那田野撒种过。烈日下戴着草帽,脱了鞋踩在泥土上,手里握着花生种子。那些种子是某一天晚上大家围坐一起从面前一个又大又圆的簸箕里挑选出来的。
那些夜晚大家在昏黄的灯下剥花生。花生晒干的装在楼梯的大缸里,还有装在麻包袋里。我们第二天的菜吃稀饭喜欢把花生煮咸和鱼煮一起,鱼吃完了,鱼头鱼骨和花生再煮,更美味。婶婶叫做“咸汁煲”。
爷爷戴着草帽弯着背用锄头在田那头在我前面浅浅的锄着小坑,左右各一个。我光着脚踩在拢起的泥土上,让两三颗花生种子从指间漏落,撒进左边的坑里。我笨挫地移动着左脚走前,推着坑边松散的泥土往前把花生掩埋,右手右脚重复同样的动作。
种花生时我和堂弟堂妹们嘻嘻闹闹,有人负责把花生全部撒在坑里,有人负责用脚掩埋,我们扬起一片泥土,少不了爷爷斥责。
老家后面是红色的砂泥地,七婶在那里种的几垅花生拔出时是红色的砂土。
姑妈家的花生地我记得是黑色的泥土。
花生种下后很快发芽,周围很快长起草,大人们带着我们又手拿锄头戴着草帽沿着垅边除草,除草的锄头又小又轻。我锄了一些但很快累了,搬个小凳子,坐在垅边用手去拔掉花生旁边的杂草。
家乡的花生苗长得不高,很容易长虫,一种红的,黄黄毛毛虫,一直到拔花生的时候都有,很吓人。
姑妈家的花生,长黑黑的毛毛虫,我走过姑妈家的门前,堆在门前小山般的花生,那些黑色的虫子爬过地上,看着毛骨悚然。
拔完的花生地,我在那地里捡花生,是最喜欢做的事。踩踏过的一片狼藉的花生地,细心寻找,在浅浅的花生坑里坑边,总能找到很多遗漏的饱满的花生。
装水果的箱子,我至今仍觉得奢侈。现在的人们买水果是整箱的买。而在老家,水果以袋计算,在有一年老家的夏天,堂弟买了两箱芒果放在房间床下。房间里散发着芒果好闻的香味。
人们把花生拔起成捆挑回家堆积在树荫下。
那时最热闹的事,家家户户门前叠起的一堆堆花生,人们坐在板凳上,面前放一个箩筐,左手拿起一棵花生,右手握着硕果累累旋转扭动,花生纷纷掰落在筐里,花生苗甩在身后。
新鲜饱满的花生,家人用一口大铝锅洗净,用水煮熟,放粗盐,大家在树荫下剥着吃。
花生苗里那些毛毛虫,有时就爬行在脚边。有一年毛毛虫最多,堂弟调皮地用一条扁担搭在两堆花生之间,让那些红红黄黄的毛毛虫沿着扁担爬过,那种毛骨悚然的画面过了好多年我还记得。
晒干的花生装在袋子,缸里,孩子们也常常窜到楼梯下去偷一把。亲戚来再送一袋。有些寒冷的夜晚,七婶在小厨房里在大家的期待中做花生糖。先把花生炒香剥皮捣碎,摊凉,再炒糖,最后放花生粘在一起出锅。
家乡的很多美食都少不了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