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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秋风萧瑟,易水河畔,姬昌抚筑高歌,声震四野,此去经年,将一别不返。
卫国长乐宫,安阳大殿之内。
殿内觥筹交错,举杯换盏,琴箫古乐与丝竹之音交织。月光如洗,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蜀国上将军姬昌身上,姬昌脸上泛着银白色的月光。
一曲终了,他从容不迫地走到卫王赵礼面前,面带笑意说:“臣要献给卫王一大礼。”
“哦?上将军有心了。”卫王从玄色龙椅上站起,“本王倒疏忽了,没给上将军准备见面礼。”
“您倒不必费心。”
突然,姬昌从怀中掏出匕首,寒光一闪,向卫王刺去。卫王反应极快,似乎早有准备,挥剑相迎。
图穷匕见,然匕首终难敌长剑,且寡不敌众。剑光如电,卫王的长剑正正刺向姬将军心脏。随后仅数秒间,周遭数剑齐发,射向姬昌全身。
姬昌血洒安阳殿——
所有人的眼眸被染成了深红色,眼中喷发出大惊失色的鲜红烈焰。
蜀国痛失猛将姬昌大将军,从此卫蜀两国势不两立。
第一章 家中客
杨柳依依雁环飞,翠竹婀娜鸟虫啼。
春风拂面惹人笑,花香袭人暖心头。
郢长公七年,春分时节。
郢州平阳城内,夕阳如熔金般倾泻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将两旁错落有致的木檐楼阁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辉。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随风摇曳。
行人络绎不绝,或肩扛手提,或骑马乘轿,衣着各异。孩童们穿梭在人群中嬉戏打闹,清脆的笑声在街巷间回荡。
这笑声传到平阳城西角落,此处有一卫家,依山而建,高墙深院。这家人不知何时搬过来此处,几乎从不与旁人来往。
其家有一子,唤做姜凌,年约七岁,长相俊丽,见其貌者无人不夸,无人不赞。
可想而知,其母也必有倾国倾城之姿,可惜常年蒙一面纱,当地无人窥其真容,只少许人见过其身段窈窕,娉婷玉立。不知大名如何,只知唤她卫夫人。
卫夫人几乎从不出家门,家中只有一老奴仆卫成,每日侍奉左右,打理家中大小事务,出门采购吃穿用度之物。
卫夫人对小儿姜凌要求极严,每日清晨要他诵读《战国策》、《左传》、《孙子兵法》等书籍,读罢书籍还须习剑数小时。
姜凌无需上学堂,母亲在家亲自教导他,因此他时常感到孤单,总想着翻越高墙,去外面游玩一番。但他又惧怕母亲,只是在心中默默计划出逃,不敢付诸行动。
其实,读书作文对他而言倒也是一件乐事,唯独那每日练剑,让他十分头疼。他自觉没有武士的天赋,不知母亲为何非要逼迫他。
他心中有许多疑问:
“为何咱家从不与别家来往?”
“我爹是谁?”
“为何不让我出门?”
这些问题,他如今都不敢问出口。因为每当他提出疑问,母亲只会让他练更多的剑,直到他再也没力气思考这些。
家中的书他已基本读完,部分已能熟读背诵。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与人分享,比如“河山之乱,亡国之兆,非合力不能平矣”。但母亲既不允许他外出,更不允许他妄谈国事,总说他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然而,他说的也都是母亲让他读的那些书中所写的内容。
他终日对着高墙内的四方天空,掩面叹息: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他回忆起之前因贪玩翻墙出去半天,结果被母亲打得皮开肉绽的情景。现在想起仍然心有余悸,屁股隐隐作痛。那天他痛得嗷叫了一晚上,还是卫成悄悄给他上了药才好些。
那天他爬上前院墙,看到外面一群小孩在玩游戏。其中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说他是雍王太子丹,另一个小孩说他是卫国质子相柯。他们两个要在上平郡会晤,在燕门联合攻打蜀国。姜凌在墙上听到后,连忙纠正他们:“雍王太子并非丹,丹是蜀国三年前的太子,你们全都搞错了。”
那群小孩听到他言之有理,便邀请他下来加入游戏,让他当丞相,做谋士。他一听这话,兴奋地从墙上跳了下来,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那天他玩得不亦乐乎,早把母亲交代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从不见你出门?我家在城西住,下次你可以来找我玩。”话音刚落,一道急促严厉的女声便从头顶传来:“你现在胆子大了?皮又痒了是吧?”只见卫夫人气急败坏地揪着姜凌的衣领,像提小鸡仔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姜凌连忙求饶:“娘亲,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卫夫人正在气头上,回家后便用家法惩罚了他。从此以后,他就最多只敢在墙上坐着,摘下一片叶子当作口哨吹吹,或在地上乱写乱画,自娱自乐,内心苦闷不已。
这天,卫成与卫夫人一同出门时,他终于有了机会偷偷溜出去。但由于对母亲的担忧和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他并没有多少心情去玩耍。
卫夫人已在东厢房内连日咳嗽,精神不济已有月余。今早他去请安时,发现卫夫人额头滚烫,胡言乱语。他连叫多声“娘亲”,都未得到回应。他急忙呼喊卫成,并判断娘亲可能得了重病。于是卫成连忙背着卫夫人放到马车上,拉着她匆匆出门求医,大门也顾不上锁上,更没时间顾及姜凌。
卫夫人向来体质虚弱,常年用药调养,但从未有过如此严重的病情。姜凌心中忧虑,他从医书上推测,母亲可能是寒气入体,病情堪忧。想到这,他又不自觉皱起眉头,虽说卫夫人对他及其严厉,但他知道那都是为了他好,他什么都明白。
他外出溜达一圈,因心中挂念母亲,又很快回家了。
他刚到家不久,屁股还没暖热,就听见外面有一阵“叩叩叩”敲门声。家里没人,他不敢贸然前去开门,卫夫人曾交代过他,不准许他和陌生人多说话。
那敲门声响了一阵,安静下来,不多时,又响起更为急促的响声。他从门缝处往外看,看到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衣衫破烂,头发凌乱,背对着他靠在门墙处,怀中还抱着东西。
姜凌看他也是孩子模样,应该比他大不了多少,身材十分瘦弱,他判断那人对他不构成什么威胁,便产生好奇心,从门缝处问那来人:“你是何人?敲我家门是想讨要吃的吗?”
那男孩听到他的问话,转过身,说:“请问这里是卫夫人家吗?”
姜凌看到男孩果真一副叫花子扮相,脸上黑一片红一片,眼角处有一明显的月牙形印记,应是疤痕所致,脚上穿着一双草鞋,已经烂的不成样子,脚指头和脚后跟都在外赤裸裸漏着,虽说现在阳春三月,但天气也还是很冷。衣服破烂之处可以看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受了不少伤,有些已经结枷,有些还渗着血迹。还隐约能闻到一股子馊味飘过来,想必跋山涉水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这里。
“我想要找卫夫人,请问这里是她家吗?”
男孩又问了一句。
“不巧,我娘今日有事出去了。”
姜凌一脸警惕,不敢轻易给他开门。
“看来这就是了,那我在外面等她吧。”
姜凌看清男孩怀里抱着的东西,是一个长方形匣子,用黑布包着,他暗忖,是给娘亲送什么东西来了吗?
男孩转身又靠着门墙坐下,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好像谁要抢了他那东西似的。
姜凌转身走进自己屋里,没再理他。
直到深夜,姜凌伏在自己屋里案前,在卷书上方打着盹儿,直到听到门外一阵窸窸窣窣声音,伴随着卫夫人的“咳咳咳”声,他才清醒过来,知道是娘亲回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卫夫人还是那副严肃模样,声音透着虚弱,脸色在烛光映衬下闪着黄光。
“姬陇。”那男孩眼神透亮,凝视着卫夫人,将怀中黑匣子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简,我娘亲让我来找卫夫人,又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圆形玉佩,玉佩上有凸起的莲花形花纹。
姜凌看到玉佩瞬间大惊,他从自己里衣处也掏出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自己的花纹是凹进去,两个玉佩显然能够合在一起。那男孩将这两样东西拿到手中递给卫夫人。
卫夫人看到玉佩,颤抖着站起来,声音沙哑道:“是谁叫你来的?”
“我娘”,姬陇小声说。
卫夫人闻言,眼眶泛红,吩咐卫成去烧热水。她紧握着姬陇的手,难以自禁地小声啜泣起来。
那竹简上写着:
致吾妹子衿:
岁在金秋,鸿雁南飞,余心亦欲随之而驰,然家中惨遭巨变。久未通问,甚是想念,今世事变迁,昔日与子衿同窗共读,于杏坛之下,论道谈经,弹琴奏乐,恍如隔世,一去不返矣。今朝天下纷扰,五国交恶,战乱频仍,烽烟四起,人心惶惶。
子衿应早闻姊家中变故,遭此一遇,恐将满门蒙难,唯吾幼子因寄养他处。然此劫之后,儿已成孤雏,无家可依,无亲可靠,境遇堪怜。念及此,吾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妹素具仁慈之心,性情温婉,于家族之事尤为关切。今吾斗胆相求,望妹能念及骨肉之情,收养吾儿,视如己出,抚养成人。吾知此举或有不便,然儿之未来,全系于妹之一念。若得妹首肯,吾定当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临书涕零,不知所云。祈妹善自珍重,愿来世再续姊妹之缘。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黄河与殽山以东,郢、蜀、庄、卫、雍五国并立,诸侯间武力征伐,战乱不息。郢国虽名义上为天下共主,表面上一片太平,但各国虎视眈眈,观今日之天下形势,恐怕此地的安宁也时日无多了。我们七年前亦是因家中巨变,才逃难至此。我亲爱的姐姐,恐怕你妹妹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卫夫人两行清泪顺着泛黄的脸颊滑落,与旁边烛台上滴落的烛泪一同落下。
“夫人,您也不必如此过分担忧,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当务之急,还是先养好身体要紧。医师叮嘱过,您切忌过度操劳,需好生修养才是。”卫成将刚熬好的中药端到卫夫人面前。
“你快去给姬陇准备些吃食吧,那孩子定是历经数月艰辛才寻到此处,定是受了不少苦。”卫夫人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姜凌一脸担忧,来到卫夫人身边,用自己的小手一下下地轻拍着娘亲的背,想给她顺顺气。
姬陇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弯下腰,将地上放置的黑匣子打开:“这是我娘让我带来给您的。”
卫夫人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踉跄着来到黑匣子前,失声喊道:“阿夙啊,我的好姐姐!此生再也不能与你一同弹琴舞剑,我恨啊——”
黑匣子内安静地躺着一把木琴,暗红色的木纹上镶着金边,卫夫人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泣不成声。
第二章 生别离
玉炉香烟画秋思,红烛泪花摇念影。
鬓云残勾孤凉雨,眉翠遥寄苦离情。
姬陇的到来,姜凌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终于有人陪他玩耍,不再是他孤零零一人。姬陇说他从北边的卫国逃难而来,那里战乱纷扰,走在路上随时可能遭遇不测,远没有这里繁华安定。
“你是不是走了很远,走了很久啊?”姜凌好奇地看着姬陇,两人此刻正坐在院子里大树下的石凳上。
“去年秋天,娘亲让我一直往南走,我一路走走停停,终于走到这里。”姬陇回答道。
“冬天那么冷,你只穿这么点啊。”姜凌关切地问。
“冬天我在路上捡了一件棉服,但那棉服实在太脏了,不知道是谁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我本不想穿,但实在太冷,差点被冻死。”姬陇苦笑。
“唉,真是太不容易了。”姜凌拍了拍姬陇的背,“不过你来我家,就可以享福了,我们当好兄弟,娘亲和卫成会好好照顾我们的。”
姬陇看了姜凌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已经十三岁了,也可以帮忙做事,不必太麻烦卫夫人和卫伯伯。”
姜凌郑重看着姬陇的眼睛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
“嗯,姜凌,我知道了。”姬陇冲他眯着眼笑道。
姜凌注意到,姬陇洗过脸后,皮肤还挺白的,和刚见到时那副叫花子的模样判若两人。换上卫成从街上买的新衣服后,俨然一副公子哥的形象。
“对了,姬陇,你会耍剑吗?”姜凌突然问道。
“会一点。”姬陇回答。
“你说的‘会一点’肯定是很厉害吧!娘亲总说我剑练得不好,你可以教我吗?”姜凌满怀期待。
“是之前在家时先父教我的,我远远没有他剑术好。”姬陇谦虚地说。
“你爹是做什么的?我娘亲从不提我爹,我问她也不肯说。”姜凌好奇地问。
姬陇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声道:“我身份特殊,恐怕不便说太多。”
姜凌顿时一脸失望,但他佯装大度道:“没事啦,不过我的事情都可以说给你听。”
姬陇闻言,把他拉到旁边一个角落,认真地说:“这应该是个秘密,我毕竟是个逃生子,你可千万不要与人说起,否则你我都会有性命之忧。”
他低下头,手放在嘴边,对着姜凌的耳朵轻声道:“如今除了雍国和郢国,其余各诸侯国间都在伺机而动,随时可能引发战争。先父是蜀国大将军,他奉命秘密行刺卫王赵礼,但行刺失败,我家就被满门抄斩。我当时不在家中,才幸免于难。此事之后,卫国出兵与蜀国在河州决战,百姓苦不堪言。我从那边逃过来时,见到许多难民都在往郢地逃。”
“我知道,雍国地处偏僻的陇西,不参与中原各国之间的盟会和讨伐。郢国是目前五国中实力最强大的,别国还不敢轻举妄动。你来郢国是对的。”
“感谢卫夫人的收留之恩,我已无处可去。”
堂屋内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卫成在旁边急得原地打转:“这药喝了怎么也不见好转呢?”
“卫成,我恐怕时日不多了,以后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姜凌这小子甚是顽劣,你可不能太纵容他。”卫夫人慢悠悠地说。
“夫人,您别这么说,我再去请别的郎中来看看,换个法子或许就好了。”
姜凌和姬陇闻声也赶来房内,姜凌一下子跪到卫夫人腿前,把头靠在上面,亲昵地蹭了蹭卫夫人的腿,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娘亲,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练剑的,有姬陇陪着,我再也不会吵着出门了,不会再惹你生气。你要好好陪着我。”
卫夫人温柔地抚摸着姜凌的头:“我的傻儿啊,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又抬起头看着姬陇道:“姬陇,你会弹那琴吗?”
“会弹一首曲子。”姬陇回答。
“弹一曲吧。”卫夫人抬眼望着远方,指着那把琴,“当年你娘亲总是在樱花树下弹琴,我在旁边舞剑,谁人见了不称赞一声‘妙哉’?如今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忆。”
姬陇开始弹琴,随着他手腕轻轻一扬,琴声如波如浪,绕过千山万水,穿越时间之隙,纯净而不带一丝尘埃。卫夫人温柔地笑起来,视线逐渐模糊,闭目凝神:“阿夙,是你来看妹妹了吗?”
一阵风从窗台吹进,卫夫人的衣袂随风飘荡,烛台轻轻摇晃。姜凌也不自觉沉醉于这琴声之中,听得痴了。
卫夫人站起身,随着这首曲子翩翩起舞。那段美好的回忆在她心头缓缓铺开,时而轻柔缠绵,时而激昂高亢。她随着琴声起舞,舞步起伏变换,嘴角微扬,仿佛回到了那些樱花开、柳絮飞的时节,回到了未出嫁前与夙姐姐共同生活的时光里。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们经常携手漫步于繁花似锦的庭院中,樱花如雪,轻轻飘落在肩头;柳絮随风轻舞,如同天空中飘散的云朵。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那一刻,是她生前最满足的时刻。
在今年冬季来临之前,卫夫人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她是微笑着离开的。
第三章 知身世
卫夫人生前交给姜凌一把黑剑,让他务必藏好,那是他爹姜仪生前命人专为卫夫人铸造的,意义非凡。姜凌缓缓拔出剑鞘,“唰——”出鞘声清脆响亮,剑身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光,剑刃锋利无比,确是把好剑。
卫夫人说:“这把剑以后就交给你了。为娘想让你练剑,也是希望你能在将来遇到不测时,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至于像你爹那样,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追杀。”
“娘亲,我记住了,可是我不想让你丢下我。”姜凌大哭起来。
“我也不知让你读那么多书是对是错。你爹生前就是因为读太多书而丢了性命,但你又是个聪慧过人的孩子,以后若是不想读就不读了吧,娘亲不会再逼迫你了,我的好儿。”卫夫人拉着姜凌的手,气若游丝,“卫成如今也老了,以后你和姬陇两兄弟要情同手足,相依为命。乱世年代,不求多大作为,能平安度过一生就好。”
卫夫人在弥留之际,终于向姜凌透露了他的身世。姜凌在八岁这年,知道了自己的爹是谁——他就是郢国那位足智多谋的右丞相姜仪,曾与郢太公共同开疆扩土,平定天下。如今郢国的安定与强大,有姜仪一半的功劳。然而世事变迁,江山易主,再强大的谋臣也终究抵不过旁人的一两句谗言和挑拨离间,最终命丧黄泉,只留下未出生的遗腹子,随母隐姓埋名,以保全性命。
姜凌终于不再觉得自己是个野孩子了。
“姬陇,你教我练剑吧。”
“好。”
姜凌两手托腮,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认真专注地看着姬陇。
姬陇的声音清澈而沉稳:“先父曾告诫我,练剑要屏息凝神,切忌心猿意马。全身之气需汇聚于执剑之手,出剑时将气散尽,收剑时再将气聚回。”
姜凌一脸认真的模样,看着姬陇的剑舞得如同龙腾凤舞,眼神专注,每一招每一式都轻盈流转,空气中剑风“呼呼”作响,收剑时身形立马稳住,剑尖轻微点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轮到姜凌时,他努力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模仿姬陇的招式,却连姬陇耍剑精髓的一半都学不到。他练得笨拙,像是在杂耍,不禁大喊道:“姬陇,我听得如此认真,为何一上手就像是在打铁一般?”话音刚落,气息立马不稳,一个趔趄重重摔下,那剑刃险些划破他的俊脸。
姬陇连忙上前扶起他,“你要沉心静气,不要总想着模仿我的招式,而且切忌在聚气时说话,这样会适得其反。”
他按照姬陇的指导又反复练习了数遍,却依然不得要领,毫无进步。
姜凌开始自我怀疑,觉得自己真是朽木不可雕,对在剑术上难成气候已心知肚明。他的大眼睛咕噜咕噜乱转,最后落在了院子中那棵槐树上的鸟窝上,“姬陇,不如我们爬树去看看那鸟窝中小鸟出生了没?看这时节,我断定大鸟已经生下了一窝鸟蛋!”
“姜凌,我看你练剑根本就没专心,脑子里天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姬陇无奈道。
“我的好陇哥哥,今天已经练习很久了,该休息啦~”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姬陇深知姜凌的性格——除了读书时能沉浸其中,那是他的爱好,对于其他不感兴趣的事,总是三分钟热度。他最惧怕的卫夫人都未能教会他,何况姜凌最知道姬陇在他面前是心软的,于是姜凌更加变本加厉地偷懒,心安理得,从不悔改。
第四章 夜行刺
梧桐落叶奏相思,月上花黄忆往昔。
待到柳絮再纷纷,知我何求复相见。
三年后。
卫国在上饶大灭蜀国,自三年前姬昌刺礼,震惊四海后,卫王与蜀王从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这场卫蜀之争持续了三年,终于落下了帷幕。
有人调侃,定是蜀军失去了姬昌这一智勇双全的大将,才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中战败。也有人传言,是蜀王不善纳用贤臣,引发了各诸侯和功臣内部的不满。不过,蜀地在三年前派姬昌行刺也是孤注一掷之计,又坚守三年,也实属不易,只是苦了百姓。
卫国长乐宫内,卫王赵礼与重臣相聚一堂,夜夜笙歌,欢庆了一个多月。
左丞相起身来到赵礼案前,俯身在赵礼耳旁道:“如今大王取得久战大捷,收复蜀地为己有。但臣建议,大王切忌太过得意忘形。有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国中上下士气高涨,正是乘胜追击之时。如今庄州毗邻我国,威胁最大,可主动发起战争。臣断定庄地如今正是人心惶惶,举国乱作一团之时。”
“左丞相所言极是,不过此事可从长计议。如今先让将士们享乐一番,日后再作商榷也不迟。”赵礼说完,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喝——”好不畅快。
“不过,臣还有一想法。三年前姬昌貌似有一子,如今应当十六岁年纪上下,唤做姬陇,应当逃到郢地。臣觉得此子在将来可能是一大隐患,大王不如派人将他捉来,如果可为己用就好好培养,不行便杀了,以绝后患。”
“嗯——此事可立即去办,那就派陈平去处理此事吧。”
“遵命!”
郢州卫家。
“哥,我们今晚去旁边山上的河里捉鱼吧,好久没吃到你做的烤鱼了。”姜凌一下子将手中的书放下,跑到院中,冲着正在练剑的姬陇大喊。
“凌儿,你如今已长大了,还是如此贪玩。”姬陇放下手中的剑,“你都长得比三年前高出许多,应当沉稳些才是。让卫伯上街给咱们买几条也可以做。”
姬陇如今十六岁,已然长大成人,身高八尺有余,穿着一身黑色服饰,额头上扎着一白色抹额,已被汗渍浸湿。他脸庞瘦削刚硬,身姿绰约,手中持一把黑剑,仪表堂堂,姿态挺拔有力,颇有当年姬昌将军之风范。
姜凌也长高不少,但只不过才十四岁,还是小孩子模样,长得却是越发俊俏。脸蛋干净白嫩,常年在室内读书写字,身形不如姬陇强壮,倒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
两兄弟在此处相依为命三年,没有了卫夫人的限制后,姜凌经常和姬陇一块出去玩闹,不过也都走得不远。
姜凌不死心,佯装生气道:“那我就自己去!”
姬陇担心他的安危,只好收剑陪他一同前往。
姬陇今日收获颇丰,捉到一条又大又肥的黄鳝。他用一削尖的木棍从头穿到尾,拢了一团火,又在山上摘了一些香叶,塞进鱼肚子里,外面撒上少许盐巴,架在火上烤了十分钟左右。鱼肉已经滋滋冒着热气,焦香四溢。
这个香味能飘香十里远,姜凌的口水已经忍不住要流出来。还不等烤熟,他就想着先咬一口尝尝,急得直接用手想要撕一小块鱼肉,结果被烫得立马又将手缩了回来。
“啪——”
姬陇拍了他的手一下,说:“再等几分钟就好,不要急!”
姜凌只好乖乖坐在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来回翻滚的鱼,等得好不焦急。
“呼——”姬陇终于将鱼肉烤好,“给,小心吃,烫。”
姜凌一把接过来,“呼呼呼”地上下吹着,又用手上下给鱼肉扇着风,还不等鱼肉凉得能入口,就直接咬了上去。鱼肉果然鲜嫩多汁,入口即化,但就是太烫,烫得他嘴巴都合不上!
“吃完这一条,还有条小鲫鱼,也给你烤了!”姬陇说。
“好耶!”
姜凌今天抓鱼玩得开心,也吃得开心。
姜凌晚上睡觉时,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他抓着姬陇的手臂,在睡梦中喃喃自语:“哥,明天还想吃烤鱼。”姬陇在朦胧间答,“凌儿,你喜欢吃的东西太折腾哥了呀”,说完一个翻身,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姜凌手中抽走,生怕他再缠着自己去抓鱼。
黑夜沉寂安谧,两个少年并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逼近他们的城市上空。
卧房的天窗闪着微光,照亮床上两张熟睡的俊脸。随后,月亮渐渐钻进云层,微光逐渐消退,黑暗从地面升起,笼罩了整个房间。此时,黑黝黝的夜晚成了刺客最好的掩护。
陈平面蒙黑纱,一袭黑衣,已在暗处潜伏许久。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他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屋内两人的身影,瞳孔发亮,闪着嗜血的光。
“哗啦”一声,陈平破窗而入,径直向床前飞奔,一双铁爪直取姬陇咽喉。不过他此次前来带着明确的目的,被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危及性命,因此在行动前他稍有犹豫。
正是这犹豫之际,给了姬陇反应的时间。
姬陇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瞬间睁开眼睛。在来人即将触碰到他时,他一个翻身,身形灵动地抬起手臂狠狠一挡,才没让对方抓住要害。
姬陇与陈平在地上扭打成一团,姬陇有意往窗门处移动。此时,姜凌被这场面吓呆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陈平轻蔑地皱了一下眉头:“姬陇,你跟我走,我便放了你弟弟,也不会伤你性命。”
姬陇冷声道:“你是谁?卫国那边的人?”
“算你聪明。”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好大的口气!”姬陇的声音锋利如刀刃,显然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陈平突然脚下用力,猛蹬地面,借力向上一跃,转身向姜凌的方向扑去。
“那我就先拿你弟弟开刀了。”陈平放肆地说道。
姬陇迅速随之跃起,集全身气力于掌间,朝陈平后背用力拍去,同时大喊:“姜凌,快跑!”
姜凌此时也反应过来,他深知自己帮不上忙,便听话地迅速从窗户飞奔出去,“姬陇,你要撑住,我去找救兵——”
“你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还是早早跟我走,不要白费力气。”陈平摆脱姬陇的纠缠,也向姜凌逃跑的方向追去。他深知姜凌是姬陇的软肋,且手无缚鸡之力。
三人破窗来到院内,姬陇喘息之际迅速拿起自己的长剑,眼神锐利,大喝一声,直直向陈平咽喉刺去。
陈平施展轻功,飞上房檐,躲到暗处,从里衣中拿出暗器。此时,姬陇也跳了上去,飞檐走壁。突然,一个利器从暗夜中顺着劲风,从他脸庞擦过,瞬间一股血腥味飘入姬陇的鼻腔。
陈平大声道:“今日先放你一马,来日再战。”说完,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掩藏在浮云内的月亮又钻了出来,月光穿过樟树叶的缝隙洒在房檐顶上,斑斑点点宛如白色珍珠。树的枝丫轻轻摇曳,仿佛在轻叩姬陇滚烫的内心。远处的苍穹显现出朦胧、抑郁的昏暗,笼罩着大地。
光与影不平静地流动,预示着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回到室内,姬陇对姜凌和卫成说:“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走了,卫王已经追杀过来了。”
姜凌沉声道:“如今卫国大败蜀国,正是蓄势待发之时,下一步他们可能会主动朝庄国发动战争。如果庄国足够聪明的话,最好的做法是联合卫国朝郢国发起进攻。因为庄国如今实力最弱,郢国最强大,卫庄联合先一举歼灭郢国,将会消除最大的隐患。我猜想庄国会主动向卫国求和。”
“所以此地本就呆不久了。”卫成沙哑的声音仿佛含着沙子,他如今更加苍老了。
“目前雍国是最安全的一个国家,但是雍国地处偏远的陇西,需要跋山涉水一月有余,沿途恐怕也是战乱不断,我怕卫成的身体吃不消。”
“你们两个保命要紧,如今我也老了,带大了你母亲,又带大了你,我这一辈子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姬陇说:“不知那个刺客什么时候还会追杀过来,我们今天恐怕得连夜收拾东西赶路了。”
“卫伯,我从小就跟着你长大,我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你。”姜凌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现在还有一计,或许我们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躲起来。”
“你们两个保命要紧,他们的目标也不是我这个没什么用的老人,我就在这里安安静静过完最后的时刻,也不失为一种安乐。”卫成安抚地摸了摸姜凌的头发。
“卫伯,那你可要保重!”姜凌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有缘再会吧!”
这絮絮低语的黑夜慢慢染上清晨的薄雾,窗外鸟啼鸣鸣,诉说着最后的道别。
姬陇架着马车扬起高高的尘土,离卫家越来越远,那昏暗的隐蔽在山中的府邸越来越小,闪烁着光的晨露被马蹄声震得破碎,他们一路西行,最后这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视线之外。
第五章 决死战
苍生流离失所苦,四处哀鸿遍野空。
家国情怀何处寄,唯有忠魂驻苍穹。
卫国长乐宫主殿内,酉时正,乐声自雕花木栏间流淌而出,舞姬们身着华服,翩翩起舞,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抬手、每一个转身都精准而优雅。乐师们则端坐于舞台一侧,或抚琴低吟,或吹箫高亢,或击鼓激昂,指间在乐器上轻盈跳跃,与舞姬们的曼妙舞姿交相辉映。
此刻,天色逐渐昏黄,薄暮将至。
庄国国君特使使长侯,亲自带领太子涤及右相嵇,前来卫国会盟。
“迎——使长侯!”
庄国特使们率领一众武士,快马加鞭赶了一天一夜,终于踏进了长乐宫的大殿。
卫王赵礼从龙椅上起身相迎。
“使长侯亲自驾临,实乃我卫国之大幸,寡人未能远迎,还望海涵。”赵礼身着一袭华丽龙袍,头戴金冠,更显得他神采奕奕。
“哪里哪里,卫王言重了,能得见卫王风采,实乃在下之荣幸。”已近五旬的使长侯身着蓝色锦袍,左侧佩着长萧剑,面带微笑,不失王者风范。
“早听闻使长侯剑术超群,举世无双,今日得见鼎鼎大名的长萧剑,果真名不虚传,不知可否借小弟一观?”
使长侯心知肚明,他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商量会盟事宜,于是二话不说便将佩剑摘下,“卫王过奖了,小弟剑术可远远不及卫王精湛。”同时,他吩咐自己的随从,“都将自己的佩剑脱掉,以免伤及无辜。”
赵礼“哈哈哈”大笑,说:“今日不谈政要,歌舞姬已等候多时,不妨先坐下来品一壶好酒,静静欣赏为王兄准备的表演,如何?”
“长乐宫果然气派,有卫王领导,天下百姓苍生有福了。”
“那是自然,当然也少不了使长侯的功劳。”赵礼抚须笑道。
姜凌和姬陇在路上赶了三天三夜,不休不眠,才走到郢国的边界丹城。
自平阳城一路赶来,姜凌目睹了外面战乱不堪、民不聊生的景象,内心一阵心痛。三年前,卫夫人还在时,那时郢国还是一幅欣欣向荣之景,如今却大小战争不断,饥荒频发。
路上随处可见逃难的老弱妇孺,他们互相搀扶着,眼神中充满恐惧与无助。孩童的啼哭声、妇女的哀号声,交织成悲凉的交响曲,回荡在田野荒芜。
他们本想去溪流中取点水,里面却飘荡着无数死尸——人的、动物的,姜凌感到一阵颤粟,头皮发麻。
“到了雍国可能会好点。”姬陇朝姜凌说,“战争是无情的,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姜凌眼神慌乱:“哥,你说我们有一天是不是也如他们这般?”
“天下一日不统一,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姬陇从旁边山涧勉强取了点水,“可是走向安宁这一步,必然要遭遇战争和厮杀,经历无数鲜血和死亡。”
姜凌内心感到阵阵悲凉和痛苦,如同夜色中悄然蔓延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每一寸肌肤,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姬陇说:“走吧,我们如今自身难保,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两人一路上除了目睹战争遗留下的惨状,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他们不知道,一场危难正蓄势待发,即将来临。
姜凌朝姬陇道:“我们在此地休息一下吧,我已经累得走不动了。”
姬陇说:“赶了这么远,那个刺客暂时不会追上来,休息一下也无妨。”
他们遇到李长卫时,他正坐在客栈里独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姜凌和姬陇两人连日奔波,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但仍掩不住少年不凡的气质。
这自然引起了坐在角落里的李长卫的注意,尤其是一袭黑衣的那个少年,手持长剑,目光坚毅冷静,做事从容不迫,他觉得这位少年莫名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旁边那位少年略显稚嫩,气质儒雅,一坐下就先端起碗大口喝水,由于喝得太快,水溅了出来,落到脏兮兮的锦袍上,然后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显然是个小话痨。
直到他无意间瞥见黑衣少年挂在锦袍内的镶嵌有莲花形状的玉佩,只一眼,他立马断定眼前人是谁。和姬昌上将军形似神似,如此看来和上将军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想起之前跟随姬昌上将军行军打仗时,他替姬昌上将军回家探望夫人和刚出生的小儿,尤记得他刚出生时四肢蜷缩,小手握成拳,在空中挥舞的模样,如今已长这么大了。当年他是姬大将军手下的都尉,奔驰冲杀,斩杀敌人,每次战争归来在帐中饮酒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思及此,不自觉泪下数行。
他起身,缓缓走向那两个少年。
姬陇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立刻充满了警惕,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手不自觉地抚在长剑上,抬起头,目光如炬,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你和你爹长得一模一样。”李长乐声音透出莫名的伤感,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你认识我爹?你叫什么?”
“李长乐。”
李长乐年近四旬,身材高壮,挺拔如松,皮肤黝黑,脸上有一个大大的疤,从嘴角一路划到眼角。他说当年如果没有上将军拼死互救,他早不知道死在哪里。
姬珑盯着他,看到他手臂内侧刻了一个图案,他认识那个图案,他父亲生前的亲信都会刻上这个图案,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不自觉地接受了李长乐。
一路上,多了一个人,倒也多一个照应,李长乐似是他们仆人,也是马车夫,他倒也心安理得,有了这个免费的保镖,倒也多了一份心安。
然而这短暂的心安并未持续多久,他们便遭到了更大的灾难。
被骑兵追杀时,姜凌还在梦里。
没想到卫国动作这么快,已经杀来了丹城。丹城本就易守难攻,卫军能至此,想必已攻克多座城池,战乱应该至少已经持续一个月有余。
李长乐沉声说:“如今再挣扎也是徒劳,但以郢国公的个性,是宁愿战死也不愿放弃城池的。”
“看来这场仗是避无可避了。”姬陇接道。
姬陇一行人走到郢国军营处时,天色已暗,狂风呼啸,黑云压城,就像有三千万卫国士兵直逼城门,直叫人胆寒。
郢国上将军庞节在军帐内焦急地来回踱步:“你们可有何好的计策?”
姜凌问道:“上将军预估敌军有多少?”
“敌众我寡,卫军已召集十万骑兵,仅用一个月时间便攻破我军严防死守的城池。我军兵力不及对方一半。”
“看来卫国和庄国会盟成功了。”姜凌面色凝重盯着上将军道,“如今硬碰硬肯定不行。”
姬珑说:“如若兵分三路,沿路埋伏呢,丹城地形狭窄,道路多险隘,对方必然对地形不熟悉,或可出其不意。。”
庞节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按照如今形势,节节败退,士兵气势也大不如从前。”他看着面前丹城地形图,指着丹城北面畔山脚下说:“卫军赵宁就在此处,如果夜行刺杀呢?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姜凌思考后说:“如今在我方地形上作战,他们距离大本营较远,粮草储备运行必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如果我们一直拖战呢?消磨其锐气,或可寻得转机。”但随即他又叹了口气,“然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咱们手头兵力着实不够。”
外面,天空被厚重的黑云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而沉闷的气息,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庞节夜观星象后,断言暴雨将至。他眉头紧锁,但眼中闪烁着决绝:“天时看来是即将具备了,恐怕有一场暴雨即将到来。”他脸上的忧虑仍然不减少,“我们先假装退却,引蛇出洞,诱敌深入崇观谷,那里地形险峻。把难以展开兵力的狭窄地段留给卫军,再加上连日作战,对方士兵必将疲倦不堪,崇山峻岭间,再加上天气不好,趁后方松懈之时,派刺客袭击赵宁大本营。”
庞节击鼓吹哨,集结剩余所有士兵,朝北退却,卫军势必会追赶而来,引他们进入崇观谷,掩护姬陇和李长乐能够成功进入敌军后方,刺杀赵宁。
姜凌看着姬陇,忧心忡忡说:“如若刺杀没有把握,请先保命为重!”
“此去势必要决一死战,成不成,都只能这么做,如若不试一试,更加没有成功的可能。”
随着庞节坚定而有力的呼喝,郢国的士兵们如同黑色的洪流,义无反顾地朝北涌去。
四更,姬陇和李长乐像空气一般,瞬间隐没在空气中,不带一丝痕迹,仿佛是黑夜的守护者。
姜凌手紧紧抓着手中的玉佩,喃喃自语:哥,此去你可要保重啊!
还未天明,大雨已经滂沱而至,战马奔腾,姜凌险些摔倒。后方卫军数万骑兵追击。
厮杀,怒号,鲜血…
姜凌泪眼模糊,锦袍早已湿透,看不清前方来路,一句又一句声嘶力竭“驾!驾!驾!”
他从未感到离死亡如此之近,仿佛身后追击的骑兵一个射箭,就能将他射下战马。
庞节在他耳边大喊,混合的雨声、雷声、战争的嘶吼,他险些听不清:“据前方来报,卫军已经追杀到崇观谷脚下,看来要成功一半。”
空气中响起悲壮的激昂。
第二天午时,庞节后方兵力当夜突围往北奔驰,在丹城北面安营扎寨。
军帐中,姜凌坐立不安,浑身湿透,直到他听到庞节对来人浑厚的问声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
“如大王所预料那般,卫军后方乱做一团,应该是成了,只不过还没见到姬陇大人出来。”
“什么?”姜凌张大嘴巴,没反应过来那句话什么意思。
“姬大人可能还未脱身,也可能脱身逃走了,目前下落不明。”
“李长乐呢?”
来人声音低沉:“李,李将军,可能战亡了。”
一瞬间天旋地转,一道惊雷炸下来,震得姜凌分不清方向,时间在此刻犹如暂停。
姜凌眼神带着绝望,悲恸在胸膛里肆虐,一声声呐喊冲破军帐,似乎穿透天际:“哥——,李长乐——”
郢长公十年,庞节带领的郢军在崇观谷大败卫军,这场“丹城之战”,以郢国以少胜多的壮举被载入了史册。
战争还在继续,春暖又花开,柳絮还纷纷,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终将埋于尘土,来年樱花依旧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