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无尘沉下去的脸色犹如阴沉的天际。
无尘是一直是情绪稳重冷静的,无论对谁都很少有大声怒吼的时候,可是前几日的那场任务让他无法压制住内心汹涌的怒意。
桃鸢是他从私人堆捡回来的,是亲自培养的一个冷静,锐利,聪慧是的杀手,那场简单的任务在顾子言对她如此信任的情况下,不该失手。
“你对他动情了。”
无尘冷硬的话语深深刺入桃鸢的内心。
她跪在地上,面前站着怒不可遏的无尘,院中其他人被呵斥下去了,暗夜中的人也并未对自己动手,应该是无尘把那日的事情压了下去,所以还没有人知道她桃鸢对自己的任务目标动心。
桃鸢很尊敬也感激无尘,可是她无法去反驳这个事实,而她的沉默相当于无言的确认,更加的让无尘气愤。
“你可知背叛暗夜的下场!”无尘怒声道,眼神冷厉的看向她。
桃鸢直直对上他含着怒意的双眸,神情冷冽却无法掩盖眼底的失落,茫然。
“我可以死,但是求您。”她不能忘记自己能够活到现在的目的“让我参与这次刺杀顾安的任务。”
无尘气极反笑道“你都爱上顾子言了,还下得去手吗?”
“对他的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我若是让你当着顾子言的面杀了他父亲呢?”
泛黄的叶悄无声息落在地面,微凉的风有些冷意。
桃鸢沉默着没有立刻回他。
无尘勾起讽刺的笑意,冰冷刺骨。
“你只需要牵制顾子言在那天不要阻碍我们,顾相安死后,我也会将你……”
“亲手杀了顾相安,我已经等了十二年,我当然要亲手杀了他。”
她严重的仇恨不会作假,那是她能够一直留在暗夜的信念。
只不过,当初那个坚持要复仇的女孩学会了爱。
无尘冰凉的神色含着几分嘲笑。
“那顾子言呢?”
她微微仰头,弯起嘴角一笑,却分明有着一丝勉强的意味,依然坚定的看着他道“我们是敌人。”
只是她没有意识这句话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做为她的师父,无尘是最了解这个徒弟的。
这么多年来,从第一次杀人开始,她不像其他人一样彷徨,恐惧,反而少有的冷静,对于自己的同伴下手从不心软,很少与其他人交流,总是一个人抱着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那把剑坐在后山山顶,或者是屋顶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是她往日冷心冷情的模样让他更加能够察觉到她对于顾子言不一样的情感。
“那你现在就去杀了顾子言。”
无尘冷漠的对她下令。
桃鸢心中那份被仇恨填满的愤怒却在此刻动摇了,她紧紧攥着衣角,却依旧无法摆脱眼前顾子言带着血的笑容。
“他不一样……”她落寞的低下头,去看向那被风吹的摇晃的枯黄落叶,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很轻。
“但他是顾相安的儿子,他就是我们的敌人。”无尘将方才那句话还给她,并低下冷声道“还是你对他根本下不去手。”
“没有!”桃鸢语气冷厉的否认,却在无尘那道冷然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了。
她努力的平复内心的翻涌,平稳的解释道“他是雁朝的将军,与顾相安不是一类人,我从来不杀真正为官之人,您是知道的。”
暗夜是一个杀手组织,只人钱,无论刺杀对象是谁,都会杀,但是偏偏她桃鸢在暗夜是个例外,因为当初不愿意接下刺杀一个为官清正的好官,她还曾被放到暗牢受罚三个月,出来时半条命都没了,却还是倔强的不愿意去,还是无尘极力保下了她,加上她的武功,毒药,都是那批新杀手中的翘楚,所以才默认了她这个请求。
无尘冷哼一声,玄黑的衣角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泛着秋风的萧瑟冷冽。
沉默了许久,无尘那依旧冷漠的语气才响起。
“立冬过后,顾相安的寿辰便到了,那时我们人会根据你所提供的顾府地形图还有各处侍卫方位图,混入顾府。”他转过身踩碎了几片枯黄的落叶,发出细微的声响“当初派遣你吸引顾家公子,是为了想办法破坏顾相安十一主仆关系,或者杀了十一,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在那天想办法引开顾子言和十一。”
顾子言十一个人是距离顾相安最近也是最忠心他的两个人,现在他们已经有了桃鸢先前进入顾府而绘画出的地形图,还有护卫,暗卫的一些安置图,这次刺杀必定不能失手。
上面那位与李首辅合作,已经不想顾相安活着了。
桃鸢手脚冰冷,微微俯身道“是。”
不知觉间夜色深沉,秋风萧瑟,冷意顺着衣袖钻入体内,太冷了。
对于美好的回忆,桃鸢一直停留在了六岁之前。
若是没有六岁那年的初雪几天前,他的父亲柳林舟被顾相安上奏,她也曾在阴暗的地牢里想着自己应该是个无忧无了的富家小姐。
父亲是个稳重古板的人,为官清廉公正,却太过固执,得罪不少人,对她也是十分严厉,却也是极少数让身为女子的自己习武习字,而并非在闺阁之中绣花弹琴。
“林思愠,这是为父给你起的。”
这个名字仿佛是记忆深处的已经散落的碎片,遥远到已经有些陌生,就像是早就忘记了父亲想让自己以后成为一个能够按照自己心意选择的女子。
这一切美好都在那个夜晚,顾相安那个让她痛恨的狗官带着都城卫闯入家中时全部崩塌。
父亲还未合上眼的双眸处在她无数次的噩梦中,那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她整个幼时的记忆,那一刻她就像被打碎所有幸福的美梦,残酷的场面压抑着内心,让她再也无法从那场噩梦中醒来。
后来,母亲与自己一起流放,那天真冷啊。
初雪落下,刀割一般的冷风在他们单薄的身上刻下一道道伤痕,小小的自己被母亲搂在怀里,她能感觉到母亲颤抖温热的身体,在寒风呼啸中渐渐变冷,那头顶轻声的安抚在喧闹中消散。
那场大雪带走了这世上她的最后一个亲人。
在仇恨肮脏的泥土中疯狂生长的自己,就应该如同那把刀一样,锋利无比,冰冷彻骨。
秋风卷过长街,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余留一地的萧瑟悲凄,雁朝的都城,迎来了一个冬季。
“公子,您又偷跑出来,老爷知道了属下就没命了。”
万七看着穿着白色毛氅的公子,无奈却又不敢阻拦。
自从上次他抱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公子回顾府后,他始终忘不了当初顾相对他们说的“若是我儿醒不来,你们都自裁谢罪!”
那一刻顾相的冷冽的气场让他喘不过气,仿佛身处地府。
“公子,要我们还是回去吧。”万七不厌其烦的劝说着,眼看天色渐晚,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可不敢在晚上单独让公子一个人去什么偏僻的地方了。
只不过也不知道那位李姑娘是怎么想的,非要约到晚上与公子见面,还好这次挑了个看起来不错的茶馆。
至少这里四周有都城护卫巡逻,人也比较多。
前面走的极快的顾子言哪里听得近万七的话,他能够答应让万七寸步不离的陪在自己身边就已经不错了,终于能出来见到桃鸢了,怎么肯能回去。
而且上次的事故是自己太不小心,不然凭借自己的武功怎么可能对付不了那几个黑衣人,不过那个未收的黑衣人武功是真的不低,要是让自己在遇到,必定亲手杀了他。
茶馆大多是闲人雅士多来,喝喝茶,吃些点心来欣赏欣赏歌舞,不似酒馆那么喧嚣,顾子言不禁想,我的阿鸢果然也是极有品味的人。
顾子言带着万七走进去,向小二打听了桃鸢的名字,很快就被引到了二楼一处雅间。
那间屋子的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绿色碧绿的烟罗裙,看到顾子言他们过来脸上浮现欣喜的神色。
“顾公子。”
九含微微施礼。
顾子言倒是在李府见过几回她,阿鸢的丫鬟。
“姑娘正在里面等您,不过姑娘说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谈。”九含浅笑着看向万七。
万七却没有打算做个有眼色的人。
“不行,老爷吩咐过属下要时刻在您身边护着。”
顾子言却皱眉不悦道“你的武功还没我高,能护着什么,留下!”
万七想反驳但是这的却是事实,公子的武功是十一真传,他还真打不过。
可是……
没有再给万七说话的机会 顾子言直接打开门走进去,“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万七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在九含毫不掩饰的笑声中默默站到了一旁。
屋内四周安置了炭炉,点了熏香,温暖的气息和清淡的香气都让刚进入的顾子言感到轻松。
已经许久未见的人此时正坐在桌案的对侧,面前摆放着古琴,那古琴上刻着繁琐的花纹,配上桃鸢一身绣着各种试样的华贵衣衫,惟妙惟肖,勾勒出一副绝美画卷。
顾子言还惊奇的发现桃鸢今日似乎还施了粉黛,那本就出众的容颜此刻又多了几分美艳 眼波流转之间勾人心魄。
顾子言停在原地,愣愣的看向他,再次不争气的红了耳垂,他家阿鸢真好看。
“阿鸢,你今日真好看。”
他有些憨憨的夸赞道,引得桃鸢笑弯了眼角。
“快坐下,那里有热茶,我为你弹一曲如何?”桃鸢勾起唇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情愫。
顾子言有些惊讶,他还从未听过阿鸢弹琴,本来以为阿鸢行医救人,还知晓文理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他家阿鸢还会琴乐。
“好呀。”顾子言欢喜的脱下外层的毛氅,里面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同样绣满了繁琐精致的图案,长身玉立更显少年身姿。
“阿鸢弹琴肯定如同仙乐,我当然乐意。”顾子言从一旁冒着白烟的茶炉中给自己倒杯茶,眼眸中闪着光与温柔。
桃鸢眉眼尽是笑意,却在眼底闪过一丝顾子言也没有察觉到的落寞。
“此曲是我自己编写,还未起名。”桃鸢抬起手放在琴弦上“献于君听。”
烛火闪动下,素白的手指轻勾琴弦,如春风和煦般的琴音便流淌二处,仿若踏入桃意盎然的园林,在细腻的春风中行走,缓缓再耳中流淌。
顾子言轻抿了口茶,闭上眼独自欣赏着这美妙的琴声,在春华灿烂中行走。
桃鸢看向闭着眼眸的顾子言,面上的笑意消散,眼中的悲凄再也无法掩盖,手下的琴声也在潺潺若流水中低了下来。
行行匆匆中,似入迷林,似若分离,婉转低沉,如泣如诉。
顾子言皱眉,为何感觉着琴声如此低沉。
他担忧的睁开眸,却看到了红了眼眶,手指颤抖的桃鸢,此刻正黯然的看着他。
“阿鸢……”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