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朋友应该是相互砥砺的那一类型,因此竹管做成的毛笔,就是我的好朋友。
在凉山州大桥水库建设工地,而立那年我不幸就患上了慢性疾病。从那时起我就成了一个“病秧子”,形同“废人”,回到老家安州后,所能选择的工作几乎是零项。学写毛笔字原本是磨性修心的一种方法,久之便成了爱好。在毛笔毫尖触纸的那一瞬,我很快就找到了生命的律动和起伏。
花开的时候,会有黄莺麻雀之类的小鸟造访我孤独的心灵。鸟儿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会在我房间的窗前、阳台驻足啁啾,叽叽喳喳,就像是在说些家常里短的闲话,俄尔,抬起翅膀又冲进了苍穹。
看着飞走的小鸟,前人的一付对联飞入我的视线:
鸦叫鹊鸣,并立枝头说风雨;燕来雁往,相逢路上话春秋。
我所居住的楼层,是“五•一”汶川大地震之后国家在乡镇灾区援助建设的廉租房。我被分配在五楼,面对绿水青山。天气晴好的时候我有时会前后、左右地在房间敞亮的地方,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眺望远方,期望能跟几只小鸟邂逅,想看到它们靓丽的好身影,想听到它们悦耳的好声音。
因之前是中铁工人,虽然重疾缠身,我还是不忘时刻提醒自己要以钢铁一样的意志面对逆境,做好力所能及的一切。
一旦有时间,我就在屋里正襟危坐,开始学习书法,进行“摹帖”。就是按古代书法家经典字帖一笔一划地摹仿着写,尽量做到形似或神似。摹写着那一个个姿态不同的长短点竖、粗细肥瘦、聚散离合,仿佛就是在欣赏一台中国汉字舞蹈、旋转、歌唱的盛大展演,它们像一只只飞翔在自由天空的吉祥鸟,给我的心灵带来无穷的慰籍和喜悦,让我感到天高云淡,感到这世界还有爱离我这么近,近得能让我触摸让我拥抱。
其实写毛笔字跟现实生活也是息息相通的。毛笔笔头都是小动物柔软的体毛做成,被称作“毫”,毛笔笔头触纸的一瞬,毫尖柔软了下去,人的心也随之柔软了下去。毛笔毫尖引领着心情在纸面流淌,提、按、顿、锉、扭……于是心胸越来越轻盈越来越开阔。心胸一旦宽和开阔,也就没有什么生活命题安放不下了。
写毛笔字,也就是要握住毛笔写字。毛笔的笔管是小竹管做成,所以就有了将做文章叫“搦管操觚”的成语,“觚”指的是能够写字的古代竹简。古人称握毛笔写字叫“搦管”,“搦”有握、按或提的意思,因之我也就把“搦管”叫做“捉竹管”。《红楼梦》第十七、十八回里就有“元妃乃命传笔砚伺候,亲搦湘管……”的梦幻般描写。
白居易写有“策目穿如札,毫锋锐若锥”的诗句,因此后人也把毛笔称之为“毫锥”。“锥”,钢铁铸就,沉厚锋锐。由温润的小竹管与柔软的动物体毛结合组成的毛笔被比喻为坚硬锋利的“毫锥”,一方面固然是指捉“锥”写文章的人要才思敏捷犀利,另一方面也是在要求写手必须拥有扎实驾驭毛笔的能力;只有将“毫锥”掌控自如,文思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个书写好手,其毛笔毫尖按在纸上,每一笔都宛如钢铁般坚定、磐石般沉稳,笔力浑然,洞穿纸背,仿佛能够清晰地听见一个奋斗的灵魂在辽阔的大地上奔跑、呐喊的声音。
我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学习“捉竹管”、学习“握毫锥”只是一种爱好。这样的爱好显然无法创造出炫人财富,但每当看见“吉祥鸟”、“竹管”、“毫锥”阵列,我仿佛就在茫茫大海看见了可充分信赖的航行船队,瞬间令我高昂起跃身队列,继续搏击风浪的勇气和力量。
“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处不相宜。”
“铅粉”,是指青竹竹节外的那一层薄而似铅粉的物质;在这首诗中,诗人绘声绘色地为人们描绘出了竹的气节和品质。
挺拔、飘逸的竹,其形若“凤尾”,其声若“龙吟”,常被古人引为是高雅不俗的象征,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就是爱竹人爱竹的有力写照。
毛笔虽然都是由小竹管做成,纤细苗条,盈盈可握,但它同样禀赋了竹类清雅高洁的品格,堪与“中通外直”的莲相媲美。
如今,竹环绕人们现实生活的时代已渐行渐远,但每当我提起毛笔,就能够真切地触摸到一节竹灼热的体温和厚度;因此在我的心中,能够引毛笔为良师益友,就是我罹病之后不幸人生际遇中的大幸运。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
学写毛笔字虽是生活中普通细微的事情,但也是在继承、弘扬华夏文明。这正好,使我的一腔爱国情愫又拥有了坚实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