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票员是一个胖女人，打开大巴车的侧身行李箱，催促着让父亲把包放进去，那不耐烦的口气像撵一头牛，父亲沉默着把大包小包放好，父女俩上了车，诗雨心里埋怨父亲为什么不反驳胖女人，干受气，我们是买了票了的呀?

      从青岛站坐公交车辗转到四方区，从四方区又坐公交车到钢铁厂附近，父女俩由于地形不熟，一边走一边打听钢铁厂具体住址，父亲走在前面背着一个包，左肩上扛着一个包，右手提着一个包，诗雨则是一手一个包跟在父亲后面，父女俩风尘仆仆像逃荒的难民。到了钢铁厂大门口，诗雨已经累的胳膊酸痛，依在门卫的墙边看着父亲与门卫大爷打听钢铁厂卫生院丁文芝是否在上班?门卫客气地把父女俩让进屋里，拨通了钢铁厂卫生院的内部电话，“丁护士长，你们老家来亲戚了，因为不知道你家地址，直接来钢铁厂找你来了。”门卫大爷高兴的说。“奥，老刘，没说什么亲戚?”丁文芝问道。“你舅。”门卫大爷接着电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父女俩。“小张，你来替我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儿。”诗雨第一次通过电话听到小表姐的声音。门卫撂下电话，对父女俩说：“丁护士长一会儿就来，估计从卫生院到这儿骑车得十五分钟，你们等一会儿，我给你们倒水。”诗雨看了看墙上的表，15：15分。门卫大爷一边倒水一边和父亲拉家常，父亲和诗雨起身接了过来，农村人只会用眼神和动作表示感激，从来不会说谢谢。而这次诗雨握着水杯向门卫大爷说了声：谢谢。父亲和门卫大爷互相让着烟，吸了起来。

        随着自行车的响动，诗雨看向门外，一个烫着卷发，穿着黑色大衣的女人正在支着一辆漂亮的凤凰牌自行车，父亲和门卫大爷也看到了，一起走到屋外。父亲看见自己的外甥女，眼睛里流露出久违的喜悦之情，和门卫大爷道别后，三人朝着丁文芝的家走去。

      父亲和丁文芝走在前面，诗雨提着一个包跟在后面，女人的高跟鞋踩的柏油马路咯哒咯哒响，“你们来干什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丁文芝埋怨道。“我给你写信了。”父亲回答道。“什么年代了，还写信。”丁文芝语气不耐烦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们厂电话啊，只有一个地址。”父亲扶了扶车后座要歪的包，和丁文芝说明了来意。女人一下子就急了：“谁让你带表妹来的?现在工作哪有那么好找?”诗雨听到这儿，由于小表姐训斥父亲的语气而难受，感觉到自己的脸发烧起来。诗雨心中已有了定论。

        七拐八拐地到了一个小区，上了三楼，敲门，丁文芝的姐姐丁文兰开了门，把父女俩连同大包小包迎进屋里，诗雨观察着屋内设施，沙发，墙画，电视机，挂在墙上的大海螺。大表姐是个和气的中年妇女，问诗雨多大了，“19岁”诗雨回答。“上的什么学?”“中专。”父亲接过来：“上次送文曾时文芝说女孩家上个中专就行，考个护士，老师的。小雨不喜欢当护士，就学了什么……?小雨”。父亲转向女儿，女儿一直都是父亲的骄傲，与外人说起女儿都有一种腰板挺直的感觉。“计算机。”诗雨答道。父亲接着说道：“这不是看着日晟城市太小了，也不认识什么人，这两年中专也不包分配了。就想来投奔文芝，让外甥女婿给你表妹找个工作。”气氛冷了一下。诗雨觉得父亲和自己就像刘姥姥和板儿。不自然地脸又红起来。丁文芝从厨房拿出切好的香肠和从父亲背包中拿出来煎饼，对诗雨说：“先吃点饭吧，中午没吃吧？”诗雨说：“我不饿”。“大大，我要出去走走”。父亲点头。“你人生地不熟的，别走丢了。”大表姐担忧地说。“走不丢。”诗雨关上了门，走到小区里回头看了一眼单元号，四方区的街道上人烟稀少，诗雨看到街上有小饭店，手机店，打字复印店，卖报纸的电话亭，她买了一份报纸，翻看着报纸上的新闻也看到了后面的招聘广告……，走上坡，有两家挨着的小旅馆，诗雨在两家旅馆的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旅馆旁边有一个乞丐，蓬头垢面，诗雨想起自己的大表哥丁文曾，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元的钢镚轻轻放在乞丐面前扭曲变形的破钵子里。她转了半天除了钢铁厂没发现有什么企业，开始往回走，路边的白杨树笔直，树干发白带棕色圈纹，她用手摸了摸了它，树皮白的地方光滑，棕的地方粗糙。她抬头往上看，天空发白，杨树已经开始发芽，那嫩嫩的小鼓包拼着命地往外挤，好像怕错过了春天的风，春天的雨。

        诗雨返回小表姐家已经天黑了，饭桌上父亲和一个中年男人正聊着天，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上首，旁边一个男孩和她年纪相仿。认识之后诗雨坐在男孩旁边，等小表姐坐下，大家开始吃饭，诗雨不语，听着他们聊天。“小姨，你吃这个。”男孩给诗雨夹菜。诗雨吃着饭桌上的鱼，鲜美，她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酒足饭饱，晚上八点多，老太太说：“家里人多，也睡不开。”“我已经定好宾馆了。”诗雨打断了她。丁文芝和中年男人漏出惊讶的表情，相视一眼，父亲也很惊讶，他知道自己女儿身上没有钱。男人随后说：“挺好，挺好。”诗雨和父亲说：“大大，咱们走吧。”父亲有些犹豫，诗雨朝父亲点了点头，父亲领会。这时，男孩说：“我去送舅姥爷和小姨去宾馆。”男孩拿着手电筒，三人走在诗雨下午走过的路上，到了宾馆门口诗雨感激地让男孩回去，等男孩走后，她要了父亲的身份证和五十块钱，让父亲坐旁边，自己和服务员说：“大姐，你看这是我父亲的身份证，这是我的身份证，能不能就开一个房间。”服务员看了诗雨一眼，又看了看父亲。寻思半天，最终答应了让父女俩同住一个房间。诗雨拿到钥匙开开门，是一个标准间，两张床，她很高兴，原以为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那样的话就让父亲睡床上，自己用买的报纸铺在地上睡。现在有两张床，她已经很知足，她和父亲说这样的小旅馆未必干净，就把报纸铺在床上，和衣躺在报纸上睡，父亲听从了女儿的安排，也许是喝了酒刚躺下不一会儿鼾声就响起，诗雨想着一天发生的事，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刷刷地响，不一会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父亲已经起床，和诗雨说：“雨，咱们走吧，看来不行，我一千块钱也没往外拿。”“我早看出来不行。你们就是傻实诚。”父亲无语。这是诗雨出生以来对父亲说的最重的话，看到父亲无奈又无助的眼神，诗雨顿时内疚起来。父女俩结完账，走出宾馆。来到路上父亲说：“我问了旅店，这条路上就有回家的过路车，7点10分的。我在这儿拦车，你去小表姐家打个招呼就说要回去了。”诗雨应了一声快速去芙蓉小区走去，上到三楼敲门，开门的是中年男人，把门开点小缝，头露出来，穿着灰鼠色的秋衣秋裤，头发蓬乱着。诗雨说：“小姐夫，我们要回去了。”“别吱声，别吱声，都在睡觉呢。走吧走吧。”咚一下关上了门，诗雨站在棕色的门外有种想敲开门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一种被刺伤的自尊感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的心被利剑扎了一下，腿也软了，不知道怎么下的楼，二十级的台阶仿佛走了一个世纪，但当踩到地上的那一刹那，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蓝了，雨也停了，太阳普照着一排排的白杨树，杨树苞上兜着水，有时风一吹就滴下来一滴，掉在下面返青的小草中。她望着正在等车的爸爸的背影瘦削，略显驼背，瘦长的背影被斜照在路边上，很长很长，她知道父亲尽力了，整理了一下衣服，她加紧了脚步朝着父亲的方向跑去，她心里明白了：这世界谁也不能靠，只有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