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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口侧躺着一个白衣的姑娘,她身边还躺着被摔成两截的琵琶,想必最初的巨响就是她和这琵琶砸出来的,众人惊诧之际,三楼缓缓走下来一个身穿锦衣的男子,一看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周围人没有一个上前的,全坐在位置上围观,想必这男子家中在揽月城还有几分势力。
那男子摇摇晃晃地扶着扶手走了下来,走到女子身边蹲了下来,握住女子的肩膀将她扶起来,皱着眉,眼中满是担忧心疼,他凝望着女子,问道:“紫嬛,你没事吧?”
周琅嘉动了动脖子,看向容玦:这什么情况?
容玦摇摇头,表示他也看不懂。
叫紫嬛的白衣女子哆哆嗦嗦地自己坐了起来:“多谢,齐公子,紫嬛,没事,”说着,她又费力地抬手想推开齐公子抓在她肩膀的手,“紫嬛先,先告辞。”
齐公子眼中的温存一下全消,戾气腾地一下挂满了一身,他狠狠扣住了女子瘦削的肩膀,骨节都泛白了,疼得紫嬛直哆嗦,他晃着她:“告辞?我付了一整天的钱,你现在就走?”
紫嬛任他晃着,整个人像袋子一样耷拉着:“我,我把钱还给你了……”
“还?你是不是要爷给你算算这几个月砸在你身上的钱?”那齐公子越说越来劲,眼睛瞪得极大,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吃掉紫嬛似的。
紫嬛的声音已带了哭腔:“礼物我都退给你了,你设宴请我奏乐,我只取了我该得的……”她顿了顿,是那男子将她推到一边的桌脚上撞了一下,撞得她好一会说不出话。
男子看到紫嬛没说话,竟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还抽出手帕替她擦了擦额角的血,狂笑道:“爷对你什么心思你看不出来啊!全揽月城的都知道户部侍郎的儿子被拂风楼的紫嬛迷得神魂颠倒啊!你现在跟我说你不知道?”
他说一句就抓着女子的头往桌腿上撞一下,撞得那女子已经完全脱力,几乎失去意识,但她嘴里还是细细地说着:“我,我不卖身,我……”可她这句话惹了男子更恼火了,手上的力大了许多,桌腿上已隐隐染上一片殷红。
周琅嘉这会算是明白过来了,那个齐公子,是户部侍郎的公子,爱慕这楼里弹琵琶的姑娘,估计已经闹得全城皆知,公子哥搏美人一笑的路数大抵就是风花雪月,胭脂银子,这人选了最俗的一种,可惜人家姑娘不领情,今天在这儿又碰了一鼻子灰,恼羞成怒竟动了手。
周琅嘉是沧浪蔚城人士,作为一国都城,蔚城的繁华比之揽月城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早有天下第一城的美称,她从小长大的山海楼更是直接建在皇城里头,她二十年间见过的风花雪月,奢华迷醉,别人一辈子估计都见不着。眼前这位齐公子,比起皇城的纨绔,简直就是粪土,说出去都怕脏了纨绔子弟的名头。公子哥们浪荡是浪荡,却也不为小人之举,这位,路数不够得不了芳心就算了,还打起女人了,简直就是禽兽!
周琅嘉忍无可忍,起身冲了出去,抬脚就朝他左脸踹了过去,按理说不该踹人肩膀以上的地方,因为很容易伤人,但她就是想踹,非常厌恶这张油腻丑陋的脸。
那人在地上滑了好一截才停了下来,起身后好久,眼中还是一片茫然。周围的人都发出一阵惊呼,不知是为周琅嘉敢对他出手,还是因为小公子搓在地上的右脸已经猩红一片有些骇人,一边的柳静之和容玦赶紧起身,他们也没料到周琅嘉能莽撞到在这里硬碰硬,只是在柳静之欲上前制止的时候,容玦还是伸手拦了一下他,低声道:“打都打了,现在停下不合算。”柳静之张了张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跟他一起停在原地,一边盯着周琅嘉避免她下手过重,一边留意周围是否有帮手上前。
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三楼雅间一位紫衣公子在周琅嘉出现后停住了出门的脚步,饶有兴趣的坐回位置上,晃着茶杯,漫不经心地瞧着楼下的动静。
估计是脸上的疼痛终于唤回了齐公子的意识,他低呼一声后,抄起半边断琵琶朝周琅嘉砸过去,恶狠狠道:“臭娘们真是谁也敢打?”
这人之前喝过酒,本来就行动不便,何况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浪荡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周琅嘉不费力气地扣住了他握着琵琶的手,稍一用力,便捏得他手一松,琵琶哐当又掉回地上,对方痛呼出声,却还嘴硬:“哪儿来的下贱玩意儿敢碰本公子!还不松手!哎呀——”
周琅嘉没反驳,应声便松了手,只是松手时在他膝窝后边又踹了一脚,他软趴趴地就跪了下去,膝盖触地后疼得他五官变形,刚一跪地便侧身倒了下去,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闭眼说不出话。
周琅嘉抬脚在他身上点了一脚,像是在确认他的死活,然后淡淡地道:“就你这样儿的,咱们沧浪的母苍蝇都不乐意往你身上飞,”那男子开口要骂,却又受了她一脚,立刻闭上了嘴,周琅嘉笑道,“姑娘不喜欢你就别狗皮膏药似地往上贴了呗,一个大男人,怎么活得跟青楼揽客的老鸨似的?”
她说一句就伸脚将他翻一面:“还有啊,你那当官的爹是不是买进去的啊?怎么不知道教儿子别打女人呢?”说话间,人已经滚到了倚靠在桌腿边上的紫嬛面前,“看你长得已经让人很难过了,怎么内里更畜生?真不是人啊——”
“啊——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在他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哀嚎后,众人才发现,她说话间已踩上了他的右手:“跟姑娘道歉。”
原本她脚上已经松了些,见着男子迟疑的神情,立刻又踩了回去,“啊啊啊啊——我说,我说!”
那男子脸上已是血汗淋漓,脸色苍白,整个人哆嗦得比方才的紫嬛还厉害,他张了张嘴,忽然看向周琅嘉背后,立刻换了一副神情,凶神恶煞道:“把这疯婆娘给本我拿下!我要剁碎了喂狗!”
周琅嘉转头,容玦和柳静之已经靠了过来,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围满了手持兵器的官兵,估计不是这男子家中的私兵,就是巡城的守卫,总之他们现在处境很是危险,拂风楼已经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此时他们就处在这密不透风的捕网之中。
在身后的男子尖厉的催促之中,原本有些犹豫的官兵已经蠢蠢欲动,拎着兵器就往前走来,柳静之叹了口气,他们不是暴徒,不可能再和官兵动手,现在只好先到官府走上一遭了,但是瞧那位侍郎公子的样子,这一趟估计有点麻烦。
最近的官兵已经快扣住他的手了,三楼忽然传来一声:“算了。”
楼下一众人皆是一愣,官兵恐是他们同伙,立刻又后撤几步,警惕地望向三楼,众目睽睽之下,三楼一处雅间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位紫衣公子举着纸扇踱了出来,慢悠悠地下了楼,他的纸扇半挡着脸,不紧不慢地站到周琅嘉几人前面,伸手从腰上取了一块令牌扔到领头官兵的手上:“这事儿我做主了,退下吧。”
那官兵看见令牌后抖了三抖,脚一软差点举着令牌跪了下去,却被那紫衣公子制止了,他移开折扇,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晃着扇子把令牌拿了回来:“莫声张,我是领着他的牌子出来办事的。”
官兵也不管还在原地咒骂的齐公子了,挥挥手带着一众人撤了干净,酒店里的人面面相觑,几乎要以为刚刚黑压压的一群官兵都是自己的幻觉了。
处在当中的几人面面相觑,直到那边的齐公子嚎叫声大起来:“哪儿来的狐假虎威的狗东西!你谁家的啊!看老子不……”
一边的周琅嘉皱了皱眉:“你嘴巴放干净……”
话没说完,紫衣公子已走到他身边,抬手将他扶了起来,这一举动看得周琅嘉三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路数?
没等他们嘴巴张圆,紫衣公子就抓着骂骂咧咧的齐公子往地上狠狠一掼,他翻了个白眼就晕过去了,彻底安静下来。
这到底又是哪个套路?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下,紫衣公子起身掏出一张手帕,颇为嫌弃地擦了擦手,将那方尚且白净的丝绸随手扔在了齐公子的脸上,他皱了皱眉,环视一圈后,指了指呆立在一二楼楼梯转角处的老板:“你过来。”
那老板估计也见过世面,立刻上前,紫衣公子把刚刚那块令牌塞到老板的衣服里,耳语道:“把人送到太子府,拿令牌找管家,告诉他三月后到缥碧郡来见我,懂了?”
老板一听到“太子”,立刻腿软,不过此情此景不容他多做一个动作,只好强作镇定,冲他连连点头:“小的明白,您放心。”
紫衣公子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退开两步,指了指那边的两人:“先给他们找个大夫处理一下。”
老板点头称是,又挥着手叫了几个伙计上来收拾桌子,抬着人走了,周琅嘉伸脖子看了看楼下,又看看准备下楼离开的紫衣公子,紧走两步追了上去,抱拳道:“多谢公子解围。”
紫衣公子转头冲她笑了笑:“我看不惯他很久了,苦于不敢下手,今天该谢姑娘替人解恨才是。”
周琅嘉才准备笑,却想起什么似的硬生生憋了回去,问道:“公子擅用令牌,可会引来责难?不如我随您回去替您证明……”
紫衣公子原地思索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似的笑道:“不必,我家主上同齐侍郎有仇,他早想报复了,”见周琅嘉一脸释然,他摆摆手就转头走了,“有缘再见。”
周琅嘉点点头,跑回桌边坐下,见容玦和柳静之已经开饭了,有些愧疚道:“是我不对,险些连累你们。”
容玦轻哼一声没说话,倒是柳静之给她夹了一块肉:“你刚刚确实鲁莽了,如果不是那位公子解围,现在我们怕是已经在牢里待着了。”
周琅嘉嗯了一声,又抬头道:“只是他这样肆意动用令牌,回去少不得受责骂。”
柳静之和容玦不约而同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我说错了?”
容玦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紧握着筷子继续埋头吃饭,柳静之有些无可奈何地放下碗筷,低声问道:“你真信他是替主人办事的啊?”
周琅嘉短促的“啊”了一声,张着嘴看向柳静之:“他自己……”
说着说着,她才反应过来,这人衣着看起来简朴,其实紫衣边缘绣着暗纹,在楼里这样光线受限的地方也隐隐有流光浮动,他又是从三楼雅间走出来的,言行举止间无不透着威压,难掩贵气,他说自己是替人办事的时候她还很惊讶,只当是揽月城的贵人太贵,连个仆从都这么玉树临风呢。柳静之这么一提,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谁那么大面子能把巡城的官兵头子吓得要跪呢,替人办事,这谎扯得非常敷衍。
周琅嘉想起她提议要替他作证,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茫然和疑惑,忽然觉得自己傻到家了,有些郁闷地拿着筷子戳饭,柳静之知道她怎么回事,于是开口打趣:“没认出来就算了呗,至于这么郁闷么,难不成你还看上人家公子了?”
周琅嘉拿起筷子到柳静之碗里戳走了他刚夹过来的肉丸,放到嘴里用力嚼着:“你没事到酒楼揍个人,还能一眼终生,跟随便哪个人就看对眼儿了啊?”
容玦看着周琅嘉嘴边飞溅的肉屑,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一段:“你能不能我不知道,但是别人见着你这样肯定不能。”
不等周琅嘉反击,柳静之又塞了一个丸子到她嘴里,笑眯眯道:“谁说不会,古往今来,多少痴男怨女的风月故事都起于一见钟情?可见这是很正常的。”
周琅嘉呜呜地还在说什么,但也没人听得懂,那边的容玦开口道:“师兄,咱们一会去哪儿?”
柳静之沉吟片刻,转头问周琅嘉:“女侠,你想去哪儿历练?”
周琅嘉哼哼唧唧将嘴里的丸子咽干净了,没有任何犹豫:“缥碧郡!”她似乎被噎着了,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听说那是秋江流经的第一个郡望,是秋江最美的河段。”
容玦嫌弃地撇撇嘴:“没想到你还有副少女心肠啊。”
周琅嘉冲他翻了一个白眼,虽然容玦嘴上这么嫌弃,不过他没表示反对,那就是赞同的意思了,那边的柳静之也道:“听说扶风第一坛揽月仙就是在缥碧郡酿出来的,那儿的手艺必是最好的,咱们过去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