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五什么也没带,反正是会回来的,他不断的跟自己说。他还要把城里那些新鲜事说给美丽听,他还会娶走她,他还想见美丽一面。
美丽一直没出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大柳树的树梢开始,顺着嫩绿的柳枝向下蔓延,直到包裹着整个树干。刘五坐在树下,等人来接。村长和唢呐乐团也在那,接和送的环节哪个也少不了。
“五子,恭喜你,我家李蛋就没这个福气。”
村长叹了口气,也许是早上的寒气让他放低了姿态,竟对刘五说了话。刘五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心里的复杂远比恭喜这两个字难写的多。
他的爷爷曾经听人说起过,城里的人都很忙,所以才没人回来过,也没人想念过。幸福生活的代价,就是别回头。刘五却回着头,看着幸福村,看着美丽家的方向。
反正是要回来的,他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忐忑的内心这才变得平静。
是唢呐乐团的音乐先响起来的,刘五扭过头,小胖子正骑着自行车往这里来。没一会,小胖子停下车,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崭新的城市徽章,金色的光闪着所有人的眼睛,村长边指挥着边凑近了好生瞧。徽章是圆形的,上面有着细致的雕纹,刻着从没见过的形状,背后有一枚粗硬的别针,还有刘五的名字。
小胖子亲自把它别在了刘五的左胸前,这枚徽章的针穿透了刘五的粗布衣,一下子就好像扎在了他的心上,此时的他就是一只白胖的虫子,被人钉在了桌子上,扭曲的身子疼得惊恐,又突然长出翅膀,变成凤凰。
他摸了摸这烫手的徽章,又觉得唢呐乐团的曲,比以往听过的都要高亢,激昂。
从这一刻起,他正式成为了城里人。
小胖子带走了他,村长挥着手,把羡慕留在了村子里。
随着刘五离村子越远,他对城里的好奇就越深,坐在小胖子自行车的后座上,看着那油腻的后脑勺,他开始问了起来。
“城里啥样啊?咱啥时候能到?我住哪?我吃啥...”
小胖子没有多说,但是语气很热情。
“很快,放心吧,你想要的都有。”
刘五想要的,可能就是去看看。他又问。
“我看看就回来也成吧?”
小胖子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通往城里的路也不是很顺,颠簸的路面和飞起的石子让刘五顾不上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怎么回头,也看不见幸福村了。
小胖子左一脚右一脚费力地蹬着自行车转过一个弯,径直地骑进了树林里。松柏很高,把太阳遮得严严的,地上的树影斑驳地像一片破碎的镜子。
在树林中央,站着四个人,每个都穿着白色的长衣,左胸前戴着一枚金色的徽章,看不清面容。个头差不多,梳着背头,没有表情。
“下个村子别叫我了,自行车不适合我。”小胖子把自行车支到一旁,对着他们说。
刘五一脸疑惑,站在原地发着愣,紧紧地抓着自己胸前的徽章。
“这是到哪了?”
“刘五吧?跟我们来。”其中一个人开了口,几个人让出了一条路,把刘五置在了中间。
他跟着白衣人走了几步,不知道哪里来的布袋,直接套在了他的头上,一下子憋得他喘不过气,他慌乱着喊着。
“你们干嘛!这是干嘛!”
他从布袋的缝里隐约看到一张脸靠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针,刺进了他的脖子。他身子一软,挥舞着的手像是灌了十斤的面,再也抬不起来。低垂的眼皮仿佛坏了的门帘,怎么也提不上去。
他脑子里的恐惧化成了一条死虫子,沿着不规则的沟壑蠕动着身子,靠着神经吞噬着一切思绪。
刘五的身子不再抽搐,白衣人走上来确认了一下,把他扛在了肩上。
树林里的风显得很稀疏,每一股都像是在不同的起跑线,吹着地上的野花,也吹着刘五头上的布袋嘶嘶响。
头顶的太阳斜愣着身子,把他们送出了树林,送到了那个地方。
围墙高的可怕,直耸天际,整个墙面都是铁皮质的凸起,圆滚滚的刺,看上一眼都会觉得浑身疼。周围没有一棵树,也没有鸟能飞进去,连土地都是乌黑的,映着灰色的天。整个围墙厚重的像一个巨大的铁皮机器,发出轰鸣的声音,夹杂着齿轮的摩擦,冒着粗的看不见边的烟,紧紧地笼罩着整个城市。
小胖子按了一下墙外的银质按钮。一道玻璃门从地下弹了出来,发着蓝色的光,门后是一个方形的手术台,白衣人把刘五扔了上去。
接着,刘五,手术台,玻璃门又沉了下去。
其他人打开了另一扇门,向通道走去。
“这个档案看了吗?”白衣人问着小胖子。
“你说呢?身强力壮,没爹没娘,处理完了直接送工厂就行。”
小胖子脱下了粗布衣,扔到了门口的废物收纳箱,收纳箱吱的一声,像一只发了脾气的小狗,一口就把衣服咬碎了。小胖子里面也是一身白色的长衣,和白衣人一模一样。
通道内亮着煞白的光,没有看见光源,在弧形的顶上弥散着。尽头又是一扇蓝色的玻璃门,小胖子操作了几下,打开了。
墙内完全是另一幅光景,全是玻璃构筑的高耸楼宇,如果真的像叠罗汉的孩子,整个村子的孩子都不够用。在楼的上部,吸附着钟表样的大圆盘,冲着太阳,所有的指针都是一样长,每隔一会,就会转上一圈。在楼与楼之间还有滑梯一般的通道,同样发着煞白的光,还能模糊的看到一股一股的液体在通道里上上下下。再往下来,全是大铁皮制的车,看不到轮子,也没有窗子,但是都在规律地前进。路面上没有任何指向标,也没有人。
仔细闻,空气中有一股金属的锈味,还有一股死鱼的味道。
小胖子揉了揉鼻子。
“这味道还是这么冲,赶紧走吧。”
一行人上了一辆铁皮车,加入了规律的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