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不久的兴致是人的天性。或者说,兴衰是万物的规律。彩带风铃的美丽逐渐暗淡,暗淡到那家满是风铃的杂货店关门了,手工用品店也不会把彩带摆放在醒目的位置。
但手工没有结束,时代的浪潮总是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似乎总要沉浮其中。
现在,我家中的拖鞋是塑料的。这几年塑料这一材质从拖鞋,扩展到凉鞋,再发展到单鞋,厚底鞋,坡跟鞋,全塑料的镂空鞋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所谓的流行热潮都是这般规律,你也难以想像将会被什么取代。
今日的世界已见不到一类拖鞋,它的鞋底可以是黑色橡胶,也可以是牛筋底,但它的鞋面一定是毛线编织的。
常织毛衣的妇人们对钩针非常熟悉,它的顶头有倒钩,适合钩毛衣上的花边图案,钩条围巾,钩袜子。但在那阵不知何时到来的风潮涌起之前,似乎并没有人想到钩针可以在什么都没有的鞋底上勾出鞋面。
用钩针和毛线做一双美丽的冬日拖鞋。是哪位妇人想出这样的点子,没有人说的清楚,因为在有所意识时,大街小巷的妇人们都在埋头钩拖鞋了。
钩鞋最重要的东西是鞋底。有了鞋底,才可以用钩针编织出鞋面。因此,光溜溜的不起眼的鞋底开始畅销起来。鞋底作为鞋的零部件,在没有成鞋之前,人们极少注意到它,即使丢在路上也无人拾起。如果有谁摆在门口卖,看上去得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但潮流说来就来,变幻莫测。在市面上,一双鞋底的价钱不断上涨,从一、二块合涨到二三十块,超过了一双普通的鞋子。
我家曾做生产鞋底的生意。钩鞋兴起后,我的父母每天都发牢骚,放在厂里的鞋底,放在自家门口的鞋底,就算是残次品,也一而再而三的被窃取。无论门关的有多紧密,放的有多隐秘,鞋底总是不翼而飞。
我的母亲知道是哪类小偷,她称她们为“老娘客”。这是中年妇女对另一群不讨喜的中年妇女的蔑称。“老娘客”的确不讨喜,她们也是从吃不饱的时代里走出来的,苦难的生活给了她们总是下垂的嘴角。
她们眼睛尖,头脑快,将各种事情计算的清楚,脸上时而是热情的笑容,时而显现阴冷的表情。她们不坏,很多时候够的上淳朴,同时也贪小便宜。
对于这类人,不管你与她们同时代过,还是比她们年轻,你都会明白,除了发发牢骚,没有什么能够解决的方法。
吃好午饭,洗碗拖地洗衣都已完成,闲着的妇人们便在没经过加工的鞋底上面消耗时日,她们会先定好鞋面上的图案,小猫,蝴蝶,或者别的什么,图案来自别人已钩好的拖鞋成品,或者来自针织教程的书中。
这样度过一日一日,直到完成,洗干净,晾干,放在家中当拖鞋,或者穿着它逛街。
我的母亲作为一个普通妇人,肯定要加入钩鞋阵营中。和彩带风铃相似的是,我的母亲仍是佼佼者。许多妇人来向她讨教如何成功的钩出花朵或动物,她们的哀叹是同样的,啊,我真的是手笨。我的母亲钩好了自家的拖鞋,当然又是友情帮别人钩鞋。
同样,在那样的风潮里,你永远不用怀疑去别人家做客时,最容易见到什么样的拖鞋。在路边随便遇见一个老娘客,穿着的又是什么样的拖鞋。
乌飞兔走,四季交替而过。这类拖鞋在时间的腐蚀下,开始鞋面断线,鞋底断裂,没什么能拯救的。被丢弃后,钩鞋的热潮早已走向尾声。鞋底从人们关注焦点中再度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