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国风·周南·葛覃》释解
正文: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归宁父母.
朱熹诗集传3
葛之覃兮、施【音異】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叶居奚反】。(賦也。葛、草名。蔓生可爲絺綌者。覃、延。施、移也。中谷、谷中也。萋萋、盛貌。黃鳥、鸝也。灌木、叢木也。喈喈、和聲之遠聞也。
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蓋后妃旣成絺綌而賦其事、追叙初夏之時、葛葉方盛、而有黃鳥鳴於其上也。後凡言賦者、放此。)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音又】是濩【音鑊】、爲絺【音癡】爲綌【音隙。叶去略反】、服之無斁【音亦。叶弋灼反】。
(賦也。莫莫、茂密貌。刈、斬。濩、煮也。精曰絺、麤曰綌。斁、厭也。
此言盛夏之時、葛旣成矣。於是治以爲布、而服之無厭。蓋親執其勞、而知其成之不易。所以心誠愛之、雖極垢弊、而不忍厭棄也。)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汚我私、薄澣【音緩】我衣。害【音曷】澣害否【如字】。歸寧父母。(賦也。言、辭也。師、女師也。薄、猶少也。汚、煩撋之、以去其汚。猶治亂而曰亂也。澣、則濯之而已。私、燕服也。衣、禮服也。害、何也。寧、安也。謂問安也。
上章旣成絺綌之服矣。此章遂告其師氏、使告于君子、以將歸寧之意。且曰、盍治其私服之汚、而澣其禮服之衣乎。何者當澣、而何者可以未澣乎。我將服之以歸寧於父母矣。)
葛覃三章章六句。(此詩后妃所自作。故無贊美之詞。然於此可以見其已貴而能勤、已富而能儉、已長而敬、不弛於師傅、已嫁而孝不衰於父母。是皆德之厚、而人所難也。小序以爲、后妃之本。庶幾近之。)
译文葛草长得长又长,漫山遍谷都有它,藤叶茂密又繁盛。黄鹂上下在飞翔,飞落栖息灌木上,鸣叫婉转声清丽。葛草长得长又长,漫山遍谷都有它,藤叶茂密又繁盛。割藤蒸煮织麻忙,织细布啊织粗布,做衣穿着不厌弃。告诉管家心理话,说我心想回娘家。快把内衣洗干净。洗和不洗分清楚,回娘家去看父母。
注释葛:多年生草本植物,花紫红色,茎可做绳,纤维可织葛布,俗称夏布,其藤蔓亦可制鞋(即葛屦),夏日穿用。覃(tán):本指延长之意,此指蔓生之藤。施(yì):蔓延。中谷:山谷中。维:发语助词,无义。萋萋:茂盛貌。黄鸟:一说黄鹂,一说黄雀。于:作语助,无义。于飞,即飞。集:栖止。喈喈(jiē):鸟鸣声。
莫莫:茂盛貌。刈(yì):斩,割。濩(huò):煮。此指将葛放在水中煮。絺(chī):细的葛纤维织的布。綌(xì):粗的葛纤维织的布。斁(yì):厌。言:一说第一人称,一说作语助词。师氏:类似管家奴隶,或指保姆。归:本指出嫁,亦可指回娘家。薄:语助词。污(wù):洗去污垢。私:贴身内衣。澣(huàn):浣,洗。衣:上曰衣,下曰裳。此指外衣。害(hé):通“曷”,盍,何,疑问词。否:不。归宁:回家慰安父母,或出嫁以安父母之心。
赏析:
人们常爱用“多义性”来解说诗意,这其实并不准确。“诗言志,歌永言”(《尚书·尧典》)。当诗人作诗以抒写情志之时,其表达意向应该是明确的,不可能存在迥然不同的多种含义。但是,诗人用以表达情志的词语,却往往是多义的。倘若在诗之上下文中,那多种含义均可贯通,说诗者就很难判断,究竟何义为作者所欲表达的“原意”了。为了不至过于武断,人们只好承认:那首诗本有着“多种含义”。对于《葛覃》,遇到的也正是这样一个难题。这首诗的主旨,全在末章点示的“归宁父母”一句。然而“归”在古代,既可指称女子之出嫁,如《桃夭》的“之子于归”;又可指称出嫁女子的回返娘家,如《左传·庄公二十七年》记“冬,杞伯姬来,归宁也”。所以,《毛诗序》定此诗为赞美“后妃”出嫁前“志在女工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的美德,其出嫁可以“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而今人余冠英等则以为,这是抒写一贵族女子准备归宁(回娘家)之情的诗。二者对主旨的判断相去甚远,但在诗意上又均可圆通。究竟取“出嫁”说好呢,还是“回娘家”说好,也实在无法与诗人对证,只能留下一个悬案。
不管抒情主人公是待嫁女还是新嫁娘,她此刻正处在喜悦而急切的企盼之中却毫无疑问。诗分三章,展出的是跳跃相接的三幅画境。首章似乎无人,眼间只见一派清碧如染的葛藤,蔓延在幽静的山沟;然而这幽静的清碧,又立即为一阵“喈喈”的鸣啭打破,抬眼一看,原来是美丽的黄雀,在灌木丛上啁哳。这“无人”的境界只是作者营造的一种画境,在那绿葛、黄雀背后,还有一位喜悦的女主人公,在那里顾盼、聆听。次章终于让女主人公走进了诗中,但那身影却是飘忽的:刚看到她弯腰“刈”藤的情景,转眼间又见她在家中“濩”葛、织作了。于是那萋萋满谷的葛藤,又幻化成一匹匹飘拂的葛布;而女主人公,则已在铜镜前披着这“絺綌”,正喜孜孜试身。那一句“服之无斁”,透露着辛勤劳作后无限的快慰和自豪。三章的境界却又一变,诗行中多了位慈祥的“师氏”。她似乎在倾听,又似乎在指点,因为她的女主人,此刻正央求她告知急需澣洗的衣物。“害澣?害否?归宁父母”——那便是情急的女主人公,带着羞涩和抑制不住的喜悦,终于向师氏透露的内心的秘密。这里终于透露出,这位女主人公,原来是一位急切待“归”(出嫁或者回娘家)的新人。这样,前两章的似断似续,山谷中葛藤、黄雀的美好春景,和“刈濩”、织作的繁忙劳动,就不仅传达着女主人公期盼中的喜悦,而且表现着一种熟习女工、勤劳能干的自夸自赞了。这样的女子,无论是嫁到夫家还是回返娘家,都是足以令夫家爱怜并带给父母莫大安慰的。
在中国的传统中,对女子的要求从来是严苛的。所谓“妇德、妇言、妇功、妇容”,便是古代的男子世界所强加给女子必须习练的“妇教”。其要在于规定女子必须“贞顺”、“婉媚”和勤于丝麻织作之劳,老老实实作男子的附庸和婢妾,若非如此,便不配为人之妇。此诗所表现的,便正是一位“待归”女子勤于“妇功”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