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刘莉莉《一得集》
我和刘莉莉结识于2019年河南邓州的红学读书会。其时正值隆冬,然邓州气候温润,加一众红学家的热烈讨论,而我有幸聆听这种讨论,则更增暖意。
初次探讨,我就对刘莉莉钦羡已极。因其不久前于《红楼梦学刊》上发表《从“西昆体”到“长吉体”——由诗风转变看贾宝玉的成长》一文。《红楼梦学刊》为国家中文核心期刊,在其上发表文章者多为教授专家,而刘莉莉以非专业身份发表这样有分量的学术文章,可见其学力之深,用功之勤!
后彼此有文章来往,多属我请教之属。而于这种交流中,我亦渐知刘莉莉的学习状态。其每天除了上班,其余时间都在学习红学或相关学科,十年如一日,故此以农学背景在红学领域有如此之成就,这于以科班出身之我,多少有些汗颜,对其钦敬之情也油然而生。就此刻写此文章之时,我亦能想象其于灯下苦读之情景!
其论文集名为《一得集》。“一得”者,谦语也。此“一得”非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之“一得”,而为厚积薄发之“一得”,为“十年磨一剑”之“一得”。故此“一得”能为研读《红楼梦》的朋友提供良多知识与启示。
该论文集分为三部分,分别为“思想篇”,“人物篇”,“文化篇”。三部分各有侧重,但都显刘莉莉读《红楼梦》之细,思《红楼梦》之深。
后世读者对贾宝玉之理解多侧重于其在成长的某个阶段的表现,很少有人关注其思想的成熟是逐渐发展而来的。刘莉莉以其敏锐的眼光,不仅发现了这种变化,更是发现了体现贾宝玉思想发展成熟的载体——其前后不一样的诗风——由“西昆体”到“长吉体”的转变。这实在是慧眼独具。
“西昆体”是宋初,以李商隐诗作为主要师法对象,文辞廉丽、典雅的一种诗歌创作风格。此种诗风追求诗歌外在华丽,因其脱离社会现实,故而思想内容相对贫乏空虚。
贾宝玉生性恬淡、自然,不以追求华丽为务,但因其自小生活在钟鸣鼎食的贾府,不可避免要耳濡目染富贵与华丽,故其写作初期诗风表现为“西昆体”特征就是很自然的。这符合人物成长的心理。
而随着贾宝玉的成长,其思想中对传统的叛逆越来越明显时,其诗风也自然就发生了质的转变,由华丽转向平实,也即“元白”浅切平易之风。“元白”诗风自有其产生的背景,而此种诗风的本质则是在平易语言的外表之下,对现实的关注。故对贾宝玉而言,诗风的转变,表明其更加关注现实,是其由幼稚走向成熟的标志。
此种写法同时也体现于对妙玉其人的分析。读者大多看到的是妙玉作为佛教修行者却依然执着于相,待人接物依然要分三六九等,批评其修行不彻底。而刘莉莉则是通过抽丝剥茧之分析,指出妙玉之修行实是在其父母亡故之后,其无人照顾之下不得已的选择,而非主动皈依。其是借佛地以避世,而非修行。这种观点就颇能说明妙玉为什么身在佛门而内心不静,喜欢庄子,性格怪癖邪缪,以不近人情之态外现于世人之原因。
《红楼梦》作为世情小说,就在其多角度,多层面展示社会生活。而刘莉莉的关注点除了小说的主要人物主要事件外,还涉及到枝末,且同样见解不凡。此类以对小说中商人的解读为代表。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士农工商”这种行业排位历史悠久。贾家以军功发迹,但也注重“士”之培养。“商”或富可敌国,但依旧为各业之末。又因“商”之特性,在展示社会人情方面不可缺少。刘莉莉将《红楼梦》中“商”归为两类:底层之商和皇商。
底层之商迫于生计,他们工于算计,唯利是图,虚伪狡诈,冷酷无情,此类以卜世仁为代表。这些商人的所作所为,把他们在利益驱使之下,无所不为的丑恶嘴脸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对于展示人性人情至关重要。
皇商不同于底层之商。
有清一代,商人地位提升。少数商人因财起家,又因财得权,也即“红顶商人”。他们既有钱财,又有权力,为了保存财力权力,他们又会商官勾结、联姻。此类以薛家为代表。他们作为皇商,依旧以攫取利益为重,但同时又和上层社会关系复杂,凭借关系获取巨利,挥金如土,独霸一方;皇商中个别精明之人凭借丰厚的家庭条件,精于学业,又专致修身,既有儒者的道德和追求,又有商人的机警与圆滑,即为“儒商”。薛蟠和薛宝钗就是此二类商人的代表。“皇商”的出现,旨在展示“小老百姓难以想象的”世界。
底层之商和皇商给我们展示了一个立体的世情社会。
这些都足见刘莉莉读书之功力。
除此之外,刘莉莉于文献考证方面功力也是颇深。文集第三部分“文化篇”,就体现这种功力。
其首先对小说中出现多次的中国传统节日——元宵节进行了详细论述。从元宵节的起源以及其与《红楼梦》的意义,都做了考证和分析,拨云之功不可忽视。
小说中贾家饮宴聚会都会有各种游戏酒令。如抢红射覆、猜拳与拇战、女儿令、牙牌令等。由于这些游戏酒令和今天时隔久远,读者都极其陌生。因此大家在读《红楼梦》时对其或囫囵吞枣,不求甚解,或者一眼带过,草草了事。殊不知,正是这些才是展现人物性格和贾贾府日常不可或缺的的细节。刘莉莉对此都一一做考证论述,使之既有知识性,又颇多意趣。
“路漫漫其修远兮”,刘莉莉的阅读和写作还在继续,而此《一得集》将雅俗共赏,泽被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