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年底的时间过得飞快。夏坚勇《绍兴十二年》中说:“按民间说法,腊月二十以后的日子不叫日,叫‘夜’。”《春节童谣》中也唱道:“腊八粥,喝几天,喱喱啦啦二十三。”过了腊八,鞭炮声追赶着鞭炮声,脚跟踩着脚跟,眼看着眼,感觉还没打几个转转,便稀里糊涂喱喱啦啦到了年底。
之所以快,是因为忙。这时节,是一年中生活味人情味最浓的时候。毕竟到了年底,各样事都要有个了结。娶媳妇的,嫁女儿的,过满月的,定婚的,乔迁新居的,购买新车的,各种大小聚会……喜事连着喜事,请帖跟着请帖,肉吃不完,酒喝不醉。甚至连老人们都按捺不住寂寞,扎根老去。再加上要帐的,还钱的,诉讼的,介绍对象的,倒牛换马的,招摇撞骗的,直忙得天昏地暗,上气接不上下气。
“五九六九河边看柳。”按理说冬至已过,阳气上升,可“瞎四九,五阎王。”立春之前这段时间,正是北方最冷的时节。大雪纷飞,冷风割面。尽管天冷,却丝毫不影响人们逛街的热情。大街上正是一年之中热闹的时候,这热闹一天闹似一天,直至大年三十。老人,小孩,纷纷走出家门,会会老朋友,买身新衣服,理个发。男男女女急急忙忙,紧走慢赶,挎着大包,提着小袋,似乎有今日没明日一样。见面问一句:“年盘好了没?”这“盘年”是“置办年货”的意思。肩上扛着半只猪,手上提着一只羊,却要低调地回一声:“没啥拌的,天天都在过年,凑乎凑乎就过了!”的确,生活好了,不像以前一个萝卜一个坑,捂着钱袋子,盘算着、计划着、数着指头过年。人们上街只是图个热闹,瞅瞅景,看看人,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掏腰包,不为需要,只为眼馋。
各种年货琳琅满目,密密匝匝挤占着路面。烟、酒、糖、茶、酱、醋、茶,自不必说。成箱成箱的苹果,整车整车的橙子,一捆一捆的粉条。扎得刺猬似的冰糖葫芦,滴着焦红的蜜汁。红艳艳的红灯笼挨着挤着,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圆的,方的,鱼形的,心形的,各种各样,奇巧玲珑,夹杂着大大小小的中国结、香囊、挂件,将一个个笑脸映成殷红。成堆成堆的烟花爆竹纸钱灶马,小山似的。对联、门神、窗花、年画铺满路面。狮子、大头和尚、柳翠、秧歌服,飞红溢翠。一眼望去,乱红满街,晃得人眼花。菜市场火爆至极,人流如梭,磨肩接踵。韭菜码在摊前,白根粗壮,绿叶宽厚,齐刷刷的。水萝卜叶装在塑料袋中,绿叶,红头,白根,脆生生,甜丝丝。咔嚓一声,撅成两截,冰清玉洁,一片晶莹。沉寂了一年的各种响器抛头露面,锣紧,钹急,鼓密,镲镲切切,轰轰隆隆,赛过春雷。
白天忙外面的,晚上得抽空忙家里的。收拾收拾院子,打扫打扫屋子,擦一擦盆盆罐罐。收拾妥当,亮门亮窗,明厨净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好过年。厨房里的忙碌是实实在在的,丝毫不敢马虎。气喘吁吁扛进门的食材,还得精雕细琢做成美食。现在不讲究吃饱,却讲究吃好,吃出品位。房里白气沆砀,喷涌而出,凝成水珠,垂在檐前。蒸馒头,炸麻花,煎鱼,煮肉,糟糟肉……不亦乐乎!
无论朱门大户,还是蓬门小户,年底都得炒一盆猪肉臊子,这是亘古不变的传统,也是过年的讲究。这时节炒的臊子,弥漫着年的味道,称为“腊味”,鲜香醇厚。且耐放,贮存在瓦盆瓷缸中,经年不坏,可以一直吃到来年年底,这才是“年年有余”。切臊子是力气活,更是技术活。肉冻好,三分肥,七分瘦。盘腿坐在热炕上,不急不躁,刀刃贴着手指,一刀一刀成小方块。油烧热,倒入肉丁,加入大香、花椒、粗盐等各种调料,炒熟。油旺旺,香喷喷,热乎乎,就着热馒头,满汉全席算个啥!有这样一盆臊子,年就富足了。
忙中偷闲,逛一逛花店。外面天寒地冻,店里日暖生春。叶姿挺拔的惠兰,高洁淡雅的百合,繁密烂漫的杜鹃,含蓄温婉的郁金香,婀娜蹁跹的蝴蝶兰,蓄势待开的风信子……各种鲜花热热闹闹,葳葳蕤蕤,开枝,散叶,抽芽,鼓苞,疏花,续蕊,吐芳。银柳枝泡在水中,鼓着白的、粉的、黄的、绿的、红的、紫的各色花苞,毛绒绒的。听说是染的颜色,管它呢,买几枝,插在瓶中,清供在案前,闻香观花,极好!一定还得买几颗水仙,养在瓷盘中,瓷盘素雅点,艳了太俗。水中立几块石头,俊丑皆可,以作陪衬。置于几上,养眼。临几对坐,玉山翠峰,眼目增明。俯仰之间,水清,须银,叶绿,花白,蕊黄,香淡——“立春”了!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这年底呀,怎一个“像”字了得,它就是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