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那高他半身的玉米茎杆。唯一变的,只有他自己。
好像是刻意还原他十三岁的视觉,玉米的高度竟有近三米。
他像从前一样,想着横穿这片田地。
他不知道外面谁在等待着他,他只知道,他要走出去。可放眼望去,前方是无尽的玉米所组成的路,无尽。
雾般朦胧的,现在不仅是他的眼,更是他的心。当时间感消失,任何事物都无法衡量。
他觉得已经走过了一个世纪。他感到自己走不出去了,他好困,他将长眠于此。
这样想着,他的脚步便是越来越慢,无力感使他脚步越来觉沉重。
他回望着它所走过的路,尽管人们说,所谓终点不重要,在乎过程。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没有走到终点,因此过程就变得毫无意义。
之所以在他这里终点尤为重要——有些失败是我们已经走到终点,无法再去改变,所以人们信誓旦旦的去说过程——是因为终点或许是他能活下去。
山想着,不时向后看着,但后面和前面是一样的。这么说好像是错误,因为四周都是一样的。
他想返回去,他恨他对自己没有足够的认识,更恨自己非要踏入这个境地。
记忆这东西有时不可靠,当起忆起时你会发现:那不是你自己。但那又是你自己。在刚刚找到自己的记忆的时候他不正是如此?
他继续走着,但这时他已经步履蹒跚,仿佛喝醉了,好像被人打断了腿。他的眼前不知何时起了一片迷雾,他什么也看不清了,但是他依然往前走着。
走.....
一定能.....
他倒下了。
他手抓着土地,试图往前前进。明明前面就是光亮,为什么自己不站起来再走几米?
或许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吧!
或许自己眼花了前面还是无尽的玉米地吧!
或许吧.......
他翻过身来,眼望大地。
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现实世界。长眠在这奇妙世界也很好吧。
不行!我要起来!
“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老人与海》中的老人说的,而不是某游戏角色的台词!
但是,现在的他自己真的是被打败了。
被打败了.....
.....
“所谓的成长,有时甚至使你变得更加幼稚!”
“你失去的不只是记忆,还有你的初心。”这如梦似幻的语气,是谁发出的?
山清醒了,不,是惊醒。
自己是在哪里?
不是在玉米地吗?
“行啦。”雨轻轻说道,好似不想打扰睡梦中的人一样,同时又报以一道歉意的微笑。
如果说九月的秋日里微风中的落霞最美,我愿意以一辈子的秋日落霞换雨一道微笑。
他隐隐约约的忆起,一个女人。
山愣住了。
因此他看不到雨下一刻是满脸的失望和怅然。
“你能告诉我发生的这一切吗?”山清醒后,问道。
“来到这里的是对现实失去希望的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所以他们不能通过考验。”雨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你是谁?”
“我是你们的考官,评判你是否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有人通过这次考验吗?”山问道。
雨失望的摇了摇头,“从没有。”她答道。
“你将离开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要说的了吗?”雨突然问道。
“我想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还有吗?”
“我曾对不起她。”
“嗯。”
“最后一个问题了。”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
“我是谁?!”
“呼,呼呼!”
山,醒了。
......
自己躺在病床上。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连扭动脖子都不可以。疼痛抑制了他的行动,是他只能用脑袋去想。
“我是谁?”
我叫山。
“我在哪?”
我在医院。
他不清楚回答者是谁,但他明明白白的听清,这是那个如梦似幻声音的拥有者!
“你是谁?”
我是你自己。
他想记起梦,但是大梦初醒,以忘过半。
他记得他叫……“山”!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他记不起这个女人是谁,就向自己询问。
“她是谁?”
她是雨
“雨是谁?”
雨是雨,山是山。
眉毛不像眉毛是天边的新月,眼睛里藏着的是浪漫星河。目光,那一道目光如水一样,暖也似水,寒也似霜,洒在他的头上。
可是,刚刚看到这一切的他,却陷入了昏迷。
他懊悔不已;他明明感觉到她的温度,她坐在床边如泣如慕,但是他就是不能醒过来,在这种挣扎之下的他竟然清醒不过来。
他又想起那个“自己”所说的话。
“你失去的不只是记忆,还有你的初心。”
记忆,他的记忆已经被找回了。但是,初心是什么?
一个人没了心,不,应该说是大多动物没了心都走向会天堂。
他完好的活在这里,说明他的心还在。那么,初心是什么?山再一次问自己。
他想让那个”自己“替他回答,但是“自己”已经“死亡”。
记忆,在他这次醒来便已全部获得。
他甚至忆起了他小时候父亲的毒打。可是一种失落感在心中浸漫着。是我失去了,是我失去了什么?
午后的阳光洒在窗边,随后暮色被长夜代替 ,山已经呆呆的坐了一个下午。
从车祸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三十六天。他只知道那时他心里很痛苦,不知是因为什么。
“轰!”一声打破了他的漫漫长思。
他已经走到了挂号台,把一位老人坐的轮椅连人带轮椅都给撞翻了。
“对不起,对不起,”山连连道歉,但是脸上可是毫无歉意。
他的家人匆匆跑了过来。
“你干什么呢!把我爸推到了!你怎么不知道扶起来?你那一副表情,什么意思啊!”
这是山才意识起来,他没有把老人扶起来的失误。
老人的车虽然翻了,但是他没丝毫狼狈。相反的,会有人觉得他那么坐才是正确的。
山把老人扶起来,老人一脸慈祥的笑着。但是他感觉,老人这副表情之中藏留着什么。他回头,看着老人子女一脸的仇视。
呵呵,你们也不见得是那么孝吧。
他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向前走去,但是还是面无表情。手里拿着医院的凭单,看着消费的数额。自己刚刚踏入现实啊,山想着。
刚刚踏入现实......
他向家的方向走去,家。他爱上了走路。医院离家有六里地。
他答应自己,以后不开车。
家,何言有家?
乡下的父母离这座城市六千多里,他也不怎么打电话,他总是借口在忙——忙却给了他一记狠狠的报复,当他彻底地成为这个城市的一份子——如今他终于不忙了。
离家六里地,那栋失去了女主人的毫无人的烟火的楼房;在这个时间里,他拿起了电话。
伴随着嘟嘟声,那头电话有了声音。
“喂?你是谁?”接起电话是一名老妇女,又带着几分庄稼人特有的憨厚。
“妈。”山声音颤抖着,这句母亲说得在平常不过的语调,成了非凡的,难以聆听的天籁。
“儿子。”母亲带着哭腔,“多久没给妈打电话了?”
山没有告诉妈妈他出了车祸的事情。
“我最近真的业务很忙啊。”山平淡的撒着慌话。
“我爸呢?”又开始了他的谈话套路。
除了这几句,山在其他谈话都与往日无二般,他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回来,妈妈突然叮嘱保暖,走路看车,就像自己还是那个小孩子一样,令妈妈感到担忧。
而山则是不断问道父亲,知道母亲慢吞吞的给了这样的一个答案。
“你爸他,走了。”
“走了!”山第一念头居然是愤怒的,不知道他的愤怒是从何而来。
这一吼,使妈妈终于再演不下去了,泣涕了起来。
他挂下了电话,没有安慰母亲,手沉重,无力感在他的全身蔓延着。
他想起那对子女,嘲笑他们的所作所为,可自己,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不曾看到。
他竟笑了,这笑,来自地狱的绝望,来自天堂的解脱,来自人间的无奈。
无声的泪,无言的泪,竟在奔流。
一幕幕,父亲和他;那个在父亲肩膀上尿了一泼尿的他,那个受到父亲打而深深地恨着的他;山依然在尘世,父亲,却成了一个只能写在纸上的词汇。
突然下起了大雨,大雨拍打起雾,雾蒙蒙的看不见前方的路。
他走在路上没人看出来他在流泪,他的泪已经和雨混在一起。
听说超过光的速度就能逆转或加速时间......
他奔了起来,不顾自己的伤痛,他用尽自己的力气,想去超越时间。
“幼稚”他想起那个自己所说的话,他明白自己并非真正的“幼稚”,而是他缺少了一样东西。
这是现在人都缺少的一样东西。
山奔着,不顾城市的钢筋水泥,他想冲破牢笼,冲出这座城市,冲出一切......
当人意识到自己无能时,方了解悲哀。
沉默着,奔跑着,最后,没了意识,最后,终于想不起自己是因什么而奔跑。
最后泪也流不动了,他倒在雨中。
……
人,意义,觉醒,思想,一切人最珍贵最独有的,最后不敌情。
王阳明曾拜访过一位山上高僧,高僧说的净是佛道。
二十几岁的王阳明已经深谙佛教道理,不觉地感觉单调。
他便问道,“你想你的母亲吗?”
这一问,高僧不由得一愣。
他本不想回答,但是望着王阳明的眼神,他叹息了一阵。
“怎能不想呢?”说罢,他低头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