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主任的脱口秀谈起:我们今天怎样做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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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塞夏天的葡萄

最近两个月在和艾文独立带娃,累到心梗,看脱口秀,找点乐子,是我近期生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放松方式。

房主任,一个五十多岁勇闯喜剧圈的山东女人,就这样走进我的夏天。

在最近一期公开的节目中,她谈论了存在于她家的重男轻女现象,例如女人没有生儿子就不完整,离婚的女人只能算半个人。为了能生儿子,兽医给她开的药她也吃。如果一个女人只生女儿,没有生儿子,她甚至都没有资格去参加小叔子的婚礼,就算她好心想帮忙,也会被婆婆时刻盯着,不能让她摸新人的被子,因为不吉利。

世界真的很参差。我的婆婆,艾文的妈妈,六十八岁的高龄,正在向我普及穿衣自由理念,告诉我穿吊带就别穿内衣了,为什么大热天要穿两层类似的衣服把自己裹起来?没必要没必要,自己舒服才是最好的。

去海边,老太太只穿比基尼,我穿的连体泳衣就显得有点多余。我说我被晒黑了,老太太说这不是很正常吗?夏天就是会晒黑。

我放眼看去,鲁塞的老太太确实可以说是穿衣自由,不仅自由,还有品味。街上行走的高矮胖瘦老太太,迈着静脉曲张的腿,皮肤也已松弛,在穿着打扮上和年轻人并无区别,一样喜欢穿吊带,穿裙子,喜欢鲜艳张扬的颜色,不一定最潮流但肯定合身且舒适的衣服。

她们就像行走的无声宣言,自信,从容,优雅,主动对陌生人点头微笑,活了一辈子对世界仍然报以善意。


在切身感受世界参差的同时,我也想到自己今年经历的认知洗礼。

房主任所说的现象,在全国各地似乎都存在类似的,只是程度或说法的不同,正因为许多人身处这样的环境,或者身边有熟人身处这样的环境,所以她的表演才赢得观众的共鸣。

从我自己来说,原来做女儿的时候并不觉得身边有重男轻女思维。我的外婆就是只生了女儿的女人,她和外公并没有因此就抬不起头来,还是一样的正常过日子。我的爷爷奶奶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到我这一辈,我的叔叔伯伯他们的孩子都是儿子,只有我爸爸这里有我一个女儿,我反而成了得到珍视的独苗。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觉得我身边有重男轻女的现象。

今年我的感受有点不一样了,因为我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自己的小孩,多了几重身份,我就不再只是女儿。当我参加老家的活动时,我不再是依附于我爸羽翼下的小孩,人情世故都用不着我露面操心,别人的评价也不会落在我头上。我开始以自己独立门户的身份参加活动,有什么不合适的举动,我自己承担舆论后果。

于是,当我像往年一样,兴致勃勃地计划带着艾文和宝宝回家看看老人和亲友,在哪里住竟然成了难题。

我爸和阿姨在县城的住处是阿姨的婚前资产,等于说是她自己买的房子,我以前去都是可以的,但是我现在拖家带口了,阿姨说我原来回去落脚的那个房间是姐姐的婚房,虽然平常是空着,但是不合适让我和艾文住。

我说那我问我哥哥。又有人说,还是别问罢,有的人是介意的。介意什么?我不理解。

就有人点透了跟我说,人家会介意嫁出去的女儿和丈夫回来住,不吉利。

这就不吉利了?没听说过,第一次听说,我不理解。

那我住我妈那。又有人说,不行,你是跟你爸的,你拖家带口的去你妈那里住,又说不过去吧。

哪里说不过去呢?我还是不理解。

合着结婚了的女儿不让回娘家了?我的认知此刻就像车前的挡风玻璃,明明没有下雨,却被烂掉的雨刮器硬刮,干刮,给我干懵了。

这也有说法,那也有说法,那我不回去了行不行?不行,久了不回去说我不孝顺,不顾家。

我知道这样告诉我的人是为我好,怕我犯了别人的忌讳。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不舒服。好听点的说法是不舒服,直接点说就是我感到很生气。

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这样那样的说法,就是“嫁出去的女儿和姑爷回来不让住一起”的变体。想破头还是不理解这样为什么不吉利,不都是自家人吗?

这道题对我来说超纲了。


我问我妈,我妈说都是放屁,反正她家从来没有这种说法,回来随便住,管它那么多干什么,自己妈妈家怎么就住不得了。

这倒是,我外婆没有生儿子,所以是女儿当家。但是这样的说法在我们老家县城还是有市场,有流通,说明还是有不少人讲究这个。

怎么说呢,可能这就是字面意思的穷讲究吧。

类似的说法还有很多,比如说生女儿好啊,生女儿的话做父母的轻松,生儿子要累死累活为儿子准备婚房和彩礼钱,光这就要赔进去老两口勤勤恳恳攒一辈子的钱袋子,还要帮儿子带孙子。生女儿,等着收彩礼钱就可以了,还不用受累带外孙。

看,同样是子女的子女,儿子的就叫孙子,女儿的,则是多一个“外”字。

纵然强势清透如我妈,也走不出这个窠臼。她问我,艾文他家准备多少结婚的礼金钱?我一开始还没听明白,我说这要准备啥,我俩的钱反正都是我俩过日子够用就行。她说,是准备给她的礼金。我说艾文他是外国人,他们不兴这个,他们老人在能力范围内支持我们的小家,但是没有给女方父母彩礼钱的习俗。

我妈为此很郁闷,她说那谁李叔叔大儿子去年结婚,他们家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儿子结婚,给女方多少多少彩礼。

我说,积蓄都拿出来给大儿子了,小儿子将来结婚怎么办?

我妈说,所以说他们现在努力挣啊,再挣一份彩礼钱,累得要死。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就是不用问,如果让一对欧洲老人清空自己的积蓄全力支持儿子结婚,给儿子买婚房买婚车,给儿媳的父母彩礼钱,他们会说那这婚别结。

他们的主张是,做父母的,能力范围内,也就是在自己感到舒适的范围内,尽可能帮助子女启动小家庭。彩礼?又不是卖女儿,为什么还要给彩礼钱?不理解。

有人又要说了,父母养你这么大不容易,要点彩礼钱不应该么?

一听这个,我就很生气,因为我很讨厌中式感恩教育这一套有毒理论。父母生孩子,有几对父母是有计划的?我敢说,许多是跟风生孩子,怕自己没有孩子是社群中的异类。还有就是养儿防老那一套,要不就是怕自己老来孤独寂寞,养个孩子解闷。

说来说去,还是主要为了自己,只不过换个说法,粉饰一下,好听一点罢了。

再说,养大孩子不容易和要彩礼钱能直接划等号吗?


不想多说,唯一想展开说的一点是我自己这半年来的切身思考。

我想,父母对孩子的爱应该是由内心生出的,无条件的爱,因为你是成年人,你选择生下你的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

这意味着麻烦,意味着责任重大,因为一个人类幼崽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你仍然选择生下你的孩子,意味着你要尽可能享受这一段帮助她/他从一无所有到走向独立人生的旅程。

至于你自己的养老问题,你要早做打算,自己负责自己的人生。孩子返还的爱,也应该是由内心生发的才是纯粹的爱,而不是道德绑架下不得不为的计算与衡量。

生孩子不是赌博,也不是投资。如果你把生孩子当作赌博,那你就要提前预想到有可能赌赢也可能赌输,你的孩子有可能是一条龙也可能是一条终日泥里拱土吃的蚯蚓。

如果你把生孩子当作投资,那你就要提前预想到你的这份投资有可能让你资产翻倍,也可能让你输得底裤都不剩。

做父母明明是这世界上最难的项目,为什么不用考试也不需要证书,不需要任何证明自己能力的东西,就可以随便做父母?我不理解。

而且整个氛围就是,好像人人都很懂做父母,人人都最懂做父母,人人都可以指点别人做父母做得不到位之处。

做别人的父母,在孩子还不能独立行世的时候要至少做到保护孩子的身心健康,有多少人做到了呢?

我观察和体会到的一点是,恰恰相反,很多人的做法是矛盾的:

在孩子还不能独立的时候期待他独立,甚至超越自己,而在孩子应该独立的时候却处处捆绑孩子,唯恐孩子真的独立,脱离自己的掌控。

人人都想当如来。


早在1919年,鲁迅先生在《新青年》发表了一篇文章《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就尤其清醒地探讨过这个问题。

他批评传统中长者本位的家庭伦理,提出取代其的幼者本位,强调父母养育孩子,以“爱”代替“恩”,我深以为然。

恩是报不完的,特别是我们又很强调“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边一个大大的“恩”字,一边一个大大的“孝顺”帽子,追求道德完整的人不得不负重前行。

而如果父母养育孩子以生命本能的无条件之爱为出发点,才能真正实现对生命的负责。

鲁迅先生还是太超前了。

在这种道德重压下,难怪有的人要调侃自己干脆做一个“道德残疾”的人(见孙书恒的观点),道德躺平以保全自己。

我感到年轻人遭遇的方方面面的压力,简直已经密不透风,像夜里高楼的黑影,人站在幢幢黑影面前,明明应该是大写的“人”,却渺小如一只蚂蚁。

谈到这里,又羡慕起鲁塞人的松弛来。这座东欧的老城,不说穿衣自由的老太太们,就连广场的鸽子,都活得很松弛。它们并不怕人,它们没有什么怕的,群起群落,或背着双翅,垂眉在人前悠然散步。

早上出门,一只鸽子悠哉游哉踩着斑马线蹦蹦跳跳地过马路,出租车还耐心等它走完,后面还跟着几辆车,也不叫喇叭。开车的人和鸽子都不着急。

鲁塞的葡萄也很松弛。路边人家的葡萄架,葡萄挂串很均匀,前面几排见阳光更多的葡萄,已经成熟,完全变成深紫色,其后跟着的几排葡萄,却还是青绿的,它们也不着急。

等阳光够了,它们知道它们也会成熟的。

葡萄一串跟着一串,它们有自己成熟的节奏。街头路边随处可见的李子树,梅子树,它们有自己落幕的节奏。原来坠满枝头的果实,也一天天地由青变黄,由黄转红,由红转紫,渐渐落到地上,渐渐把树枝还给树叶。

就这样,鲁塞的盛夏也已经度过,让人在些许惋惜伤感的同时也开始期待八月清凉的初秋。


成熟节奏不一的葡萄


七月初果满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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