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太后苏醒,秘辛初露
雨终于在天明时分渐渐停歇。
寿康宫在经历一夜的血雨腥风后,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灼气息。宫墙上的血迹已被连夜冲刷,尸体也被移走,但青石砖缝里残留的暗红,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气,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偏殿内,墨兜儿彻夜未眠。她守在太后榻边,不时为老人诊脉、擦拭额角虚汗。太后的脉象在黎明时分出现了一丝奇异的波动,仿佛沉眠已久的深潭,忽然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微弱的涟漪。
“嗯……”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从太后唇间逸出。
墨兜儿猛地一震,屏住呼吸凑近:“太后娘娘?”
太后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那双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此刻虽依旧虚弱,却恢复了久违的清明。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清了墨兜儿的脸。
“……是你……”太后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嘴唇干裂,“水……”
墨兜儿连忙取来温热的参汤,用小勺一点点喂她喝下。几口参汤下肚,太后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生气。
“哀家……睡了多久?”太后喘息着问。
“自宫宴中毒那日算起,已有十余日了。”墨兜儿轻声回答,眼眶微红,“娘娘,您终于醒了。”
太后闭上眼,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良久,她才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墨兜儿苍白憔悴的脸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若非你竭力相救,怕是早已……”
“娘娘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墨兜儿哽咽道。
太后摇了摇头,眼神复杂:“什么洪福齐天……不过是有人想让哀家死,有人想让哀家活罢了。”她顿了顿,忽然抓紧墨兜儿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孩子,你告诉哀家……皇帝……皇帝他知道吗?”
墨兜儿一怔:“陛下自然知道娘娘中毒之事,这些日日夜夜忧心,每日都来探望……”
“不,”太后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恐惧,“哀家问的是……皇帝知不知道……是谁下的毒?”
殿内瞬间死寂。
墨兜儿看着太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怀疑下毒之事……皇帝知情?甚至……
“娘娘……”墨兜儿声音发紧,“陛下命靖渊王与太子彻查此案,已有些线索指向……指向东宫。”
“东宫……”太后喃喃重复,嘴角竟扯出一抹凄凉的苦笑,“果然……果然是他们。为了那个位置,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剧烈咳嗽起来,墨兜儿连忙为她抚背顺气。咳了好一阵,太后才缓过来,眼中却已蒙上一层灰败:“兜儿,你是个好孩子。哀家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和这宫里的人不一样。你有医术,有心性,更有……一副难得的好心肠。但在这深宫里,好心肠往往是最容易害死自己的东西。”
她紧紧抓着墨兜儿的手,指甲几乎嵌入她的皮肉:“听哀家一句劝,等哀家……等哀家去了,你就离开这里,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话如同临终遗言,听得墨兜儿心头发酸:“娘娘别这么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不了了。”太后疲惫地闭上眼,“‘血梅锁心’……哀家当年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他们连‘缠丝’和‘红颜枯’都用上了……这是铁了心要让哀家死得透透的,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留啊……”
血梅锁心!太后果然知道自己中蛊!
“娘娘,”墨兜儿压低声音,“您既知是‘血梅锁心’,可知下蛊之人是谁?可有解法?”
太后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如何知道‘血梅锁心’?这蛊名即便在南疆,也属绝密。”
墨兜儿知道瞒不住了,索性坦言:“民女家中曾有南疆医书残卷,记载过此蛊。娘娘心口曾有梅花印记浮现,民女以古法配合特殊药引,才勉强将其压制下去。但若要根治,必须找到下蛊之人,或其嫡传血脉。”
“特殊药引……”太后目光落在墨兜儿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她腕间尚未完全愈合的细小针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震撼,“你……你用了自己的血?”
墨兜儿默认。
太后久久不语,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难怪……难怪哀家总觉得体内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在与那阴寒蛊毒相抗,原来是你的灵汐血脉……孩子,你可知你这么做,一旦被人发现,会招来多大祸患?”
“民女顾不了那么多了。”墨兜儿声音平静,“娘娘待民女仁厚,民女不能见死不救。”
“仁厚……”太后苦笑,“哀家不过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当年一个人的影子罢了。”她顿了顿,忽然问,“你今年多大了?生辰是什么时候?”
墨兜儿虽不解,仍老实回答:“民女今年十七,生辰是腊月廿三。”
“腊月廿三……十七岁……”太后喃喃念叨,眼神渐渐变得悠远,仿佛透过墨兜儿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人、某件事,“时间……对得上啊……”
“娘娘?”
太后回过神,深深看了墨兜儿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怜惜,有愧疚,有决断。她忽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娘娘,您还不能起身……”墨兜儿连忙阻拦。
“扶哀家起来。”太后语气坚决,“哀家有东西要给你。”
墨兜儿只得小心扶她靠在软枕上。太后喘息片刻,颤抖着抬起手,摸索到自己枕下,从锦褥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绣工极其精致的明黄色锦囊。
那锦囊已有些年头,边角磨损,颜色黯淡,但上面的龙凤刺绣依旧栩栩如生。太后将锦囊递给墨兜儿:“打开它。”
墨兜儿依言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块折叠整齐的素白丝绢,以及一枚通体碧绿、雕成莲花形状的玉坠。
丝绢上,用娟秀却略显凌乱的字迹写着一首诗:
“深宫锁清秋,梧桐夜雨愁。
明珠蒙尘垢,灵汐泣暗流。
梅印心头烙,前尘孽债收。
待到云开日,山河重锦绣。”
诗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若见持此玉者,当以性命相护。此乃灵汐圣女遗孤,身系天下安危。母字。”
灵汐圣女遗孤!
墨兜儿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死死盯着那行小字,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
太后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轻声道:“这丝绢和玉坠,是十七年前,一个雨夜,有人偷偷放在哀家枕边的。放东西的人……是哀家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之一。她留下这些,托哀家将来若见到持莲花玉坠之人,务必护其周全。可惜……哀家无能,不但没能护住她,连她的孩子也……”
她握住墨兜儿冰冷的手:“孩子,你就是那个孩子,对吗?灵汐族最后的圣女之女。”
墨兜儿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幼被养父收养,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养父临终前只交给她一枚碧玺手串,说那是她亲生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信物,并嘱咐她永远不要追查身世,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竟如此惊人——灵汐族圣女之女!而太后……竟早已知情!
“娘娘……”墨兜儿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您……您认识我娘?”
太后眼中泛起泪光:“何止认识……她是哀家这辈子,最好的姐妹,也是最愧对的人。”她深吸一口气,“你娘名叫云裳,是灵汐族最后一任圣女。她美丽、善良、聪慧,精通医术蛊术,更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十七年前,她为化解灵汐族与朝廷的仇怨,只身入京,想要面见先帝陈情……”
太后的声音哽咽了:“可她不知道,那时的朝廷,早已不是先帝能做主的朝廷了。后宫有人与南疆余孽勾结,想要夺取灵汐族的秘藏和血脉之力。他们设下圈套,将云裳囚禁在慈云庵,逼问秘藏下落,更想用她的血脉炼制邪药……”
慈云庵!又是慈云庵!
墨兜儿浑身发冷。原来她娘也曾被囚禁在那里!那些她经历的痛苦,她娘都经历过,甚至更甚!
“后来呢?”她颤声问。
“后来……”太后闭上眼,泪水滑落,“哀家那时虽为皇后,却势单力薄,根本救不了她。只能暗中派人传递消息,让她假死脱身。那夜,哀家亲自去慈云庵接应,却只见到她留下的这封血书和玉坠,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她说,孩子身上流着最纯净的灵汐血脉,绝不能落入那些人之手。她将孩子托付给哀家,自己则引开追兵……”
太后泣不成声:“哀家将孩子交给一个信得过的太医,让他带出宫,远远送走。可那太医出宫后便下落不明,孩子也杳无音信。哀家以为……以为那孩子早已不在人世了。直到那日宫宴见到你,看到你腕间的碧玺手串,看到你的眉眼……简直和云裳年轻时一模一样……”
墨兜儿早已泪流满面。原来她不是被抛弃的孤儿,她娘是为了保护她,才忍痛将她送走!而太后,竟是她娘的故人,甚至可能是她的救命恩人!
“娘娘……”她跪在榻前,握住太后枯瘦的手,“我娘她……她还活着吗?”
太后摇头,泪如雨下:“那夜之后,再无她的消息。那些追兵……是影卫。”
影卫!皇帝直属的影卫!
墨兜儿脑中“轰”的一声。所以,当年追杀她娘的,是皇帝的人?而太后口中“后宫有人与南疆余孽勾结”,那个人……难道是……
“娘娘,”她艰难地问,“当年害我娘的人,是谁?”
太后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良久,她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是……当时的王贵妃,如今的王太妃。还有……她身边一个手带红梅胎记的南疆侍女。”
王太妃!太子妃的姑祖母!周嬷嬷!
一切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原来这场延续了十七年的阴谋,从她娘那一代就开始了!王太妃与南疆余孽勾结,想要夺取灵汐秘藏和血脉之力,害死了她娘。如今,太子妃王氏继承了这份野心,周嬷嬷则潜伏在她身边,继续执行这个计划!
而太后,因为当年暗中帮助她娘,知晓太多秘密,也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被种下“血梅锁心”蛊,慢性折磨致死!
“皇帝……”墨兜儿忽然想起太后醒来时的第一句话,“陛下他……知道这些吗?”
太后沉默良久,才疲惫道:“皇帝他……或许知道一部分。但他有他的考量。皇权稳固,朝局平衡,有时候比真相更重要。这些年,哀家看着他一点点变得多疑、冷酷,为了制衡各方,甚至默许了一些事情的发生……哀家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又默许了多少。”
她紧紧抓住墨兜儿的手:“所以孩子,听哀家的话,离开这里。王家的野心不止于此,她们想要的不只是灵汐秘藏,更是这大魏的江山!而你,是她们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她们绝不会放过你!”
“可是娘娘您……”墨兜儿泪眼模糊。
“哀家老了,也活够了。”太后露出释然的微笑,“能在死前见到云裳的女儿,知道她还留下了血脉,哀家……死而无憾了。你走吧,趁现在宫里混乱,去找靖渊王,他是可信之人,会护你周全。”
“可是……”
“没有可是!”太后忽然用力推她,“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哀家能感觉到,她们……她们很快还会再来!”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声音!
一个惊慌的声音喊道:“有刺客!保护太后!”
又来了!
墨兜儿霍然起身,将丝绢和玉坠飞快塞回锦囊,贴身藏好。她拔出匕首,挡在太后榻前。
殿门被猛地撞开,这一次冲进来的,却不是侍卫,而是一群黑衣蒙面的死士,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为首之人目光扫过殿内,最终定格在墨兜儿身上:
“抓住她!要活的!”
杀机,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