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为政第二》:中庸的源头在哪里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中国的哲学,一上来就是老年人的哲学。老子、孔子、墨子,各位“子”不到胡子一大把的时候,是断然不肯表达自己的意见的。这些“子”们年轻时,将自己隐蔽在前人的阴影里,轻易不肯发声。
孔子算得上中国文化河流中横亘在春秋末期的大堤坝了吧,他老人家讲究的是“述而不作”。意思是说,“我”只转述古人的做法和经验,至于“我”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底,从孔子开始,或者说从更早的三皇五帝开始。中国人讲求的“学问”就是做人的大道。这种大道不同于科学,单靠求真难以究竟;也不完全等同于道德,仅凭向善也难以完全讲通;甚至也不是纯粹的艺术,只是一味的尚美也难有正果。这种学问,一定程度上有源出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意味。
“人法地”这种事儿,谁能讲清楚呢?凭什么说“我”法地的做法就不如你的好呢?而“道”法的自然,则是讲究和谐、多样的。多样与丰富差不多可以概括为自然的表征,法“自然”,差不多就是崇尚多样与丰富。回到多样与丰富这个自然的表征上,差不多就可以理解孔子讲得“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了。
一、“异端”之用
“异”,是不同的,特别的。“端”,是一头。两个字结合在一起,就是信用特别的一头,走特殊的路子。
老子对这种事说得更直白:“吾有三宝,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如果我们在准备走特殊的路子时,迎面碰到老子,他老人家一定会连连摆手,絮絮叨叨地讲他的“不敢为天下先。”
若都讲究“不敢为天下先”,世界的钟摆恐怕早就停摆了,创新无从谈起,文明也无法累积,人类社会再也没有了“进步”二字。这不是老子的意思,更不是孔子的意思。
苏轼在《论养士》中提到的“智、辩、勇、力”,这些都是在某种特别的品质上卓有建树的人。汉朝的举孝廉,强调“贤、良、方、正”,差不多也有“异端”的嫌疑。春秋的养士,到汉朝的举孝廉,再到隋唐的科举,说到底,就是将有特殊才能的人选拔出来,为“我”所用。
既然这些“异端”是有用的,而且历史也印证了这些“异端”的好的功用,为什么孔子要讲“斯害也已”呢?
客观来讲,“异端”是有用的。一者上天有好生之德,自然讲求的多样与丰富,正是各种“异端”存在的缘由,正因为“异端”的存在,才形成了多样与丰富的世界;二者在生无可生时,“异端”本身是创新之源,正是在原来基础上的创新,或者说正是看起来被称作是“异端”的那种创新苗头,让生命有了更广阔的的空间和可能。
“异端”之用,实际上是就自然的大背景而言的。在个体的“我”看来的“异端”,实际上恰是自然大背景中的丰富与多样。
二、“异端”之害
“异端”之害,害在何处呢?
孔子讲得是“攻乎异端”,也就是一味的追求走特别的路子,一味的执着于特别。实际上是有害的。
孔子讲得“攻乎异端”也得话分两头来说。一者看到别人持有某种鲜明的观点,就去攻击它,攻击者本人便有了立场,这种立场实际上是另一个“异端”。因为这种攻击的存在,攻击者很难从另一个“异端”中回复平和。二者因为尝到了“异端”的甜头,就像“守株待兔”一般,本来“异端”就是一个偶然事件,因为这一偶然事件的存在,或者说因为偶然事件带来的利益,使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习惯于剑走偏锋,兵用其险。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常在河边走,哪会不湿鞋?
“异端”之害,实际上是就生命个体这一小背景而言的。自然大背景下展开的“异端”促成了自然本身的丰富与多样,一定程度上也偶然性的带来了个体生命的峰回路转。但如果沉溺于这种“异端”、“奇兵”,个体必然陷于危险的境地。
南怀瑾先生举了辅佐汉高祖刘邦的陈平的例子。陈平一生中为刘邦谋划过六次奇计,而且都成功了。对历史发展本身而言,甚或是对汉朝刘家天下而言,陈平的“攻乎异端”都是有益的。并且因为这个人智慧非凡,屡谋屡中,使得刘邦的势力越来越大。然而,对于陈平本人而言,却是有害的。他有一个预言,自己的后代不会太好。结果果然如此,汉高祖封给他的国,到了孙子手里就亡了。
阴谋就是阴谋,小处讲,不利于身家性命。大处讲,不利于天道自然。
天道在哪里?
大概就在极端与极端之间,极端与极端之间留出了刚好供人通过的天道、大道。
看到极端与极端之间似乎不存在的大道、天道,差不多就算是深味中庸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