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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太多朋友反映看到一半还不知道作者想表达什么,觉得铺垫过长,所以我在这里做个导读。
这应该不会是你常见的那一类故事,因为16000字只写了我和他的一顿饭。
它极其真实地写爱,也有点到为止的性爱。但归根结底,故事想说的却又不仅仅是这两样东西。
事实上,它是一篇描写如何挽救陷入处女情结深渊的完美主义学霸的小说,风格是村上春树式的都市寓言体。
不同于两性杂志上那些艳俗文章,如果非要归类的话,我希望它飘着《纽约客》式的冷峻中有一丝温暖的风格。
我想预设这样一个场景:还有半小时就到零点的午夜,窗户半开,你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听尧十三的《And I Love You So》,然后点开《这个时代的枕边故事》(我给这个故事起的名字)。
相信我,它不会让你困倦,因为高潮永远在最后(匪夷所思的是,这里的高潮竟然是双关!)。
我首先要说明的是: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这句话本身就有点多余,既然是故事,有谁在乎所谓真实呢?但它的确是真实的,至少对我而言。
因为经常写东西的缘故,不可避免地要从别人那里听来一些事情,所以我在这里强调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难免有给自己挖坑的危险。但我还是要做说明,在我几次跟身边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时间多半是后半夜,对象多半是女生,场合多半是床上),她们都觉得真实的可怕。于是,它又被称为“这个时代最真实的枕边故事。”
我生于一九八四。乔治•奥威尔幻想中极权主义社会诞生的年份。一九九九年上高中,二零零二年进大学。然后在被经济学界称为“国进民退”的大潮中迎接自己的成人礼。因此,正如公认的标签上注明的,我们是八零后。在人生中最迷惘的二十岁,呼吸着本世纪初温馨而纯粹的空气,沉醉于偶像剧、流行乐和电子消费品,并且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真相。
在那个时代,还没有那么多阴谋论,也没有那么多的八卦和段子,出轨和小三,所以如果你问那时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大体就是:那时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活在自己的规定范围里。当然,我并不认同“最好的时代”或是“最坏的时代”这一类的说法,时代之间本没有什么比较的意义,个体间的界限模糊,社会舆论的道德沦丧,并不是今时今日才出现的,无论哪个时代,人类劣根性带来的问题会一直存在。可归根结底,那还是有些微的不同。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问题都有解决的途径,对于一件事情,或褒扬,或批判,买一样东西,流程简单,方向明确。而现在,一件事情总有众多的侧面,甚至背面,褒扬可能因为政治正确,批判可能为了商业炒作,买东西也会被不断地诱导推荐——看看,还有这个哟,那个也不错哦——到处都充满了干扰的杂音。
一言蔽之:越来越需要消耗精力去应付不相干日常的时代。
这是一个发生在我高中同学身上的故事。
说是高中同学,其实我跟他并不熟。那会儿我对他的印象,用一句话形容,就是所有任课老师口中都要提及的那个隔壁班的尖子生。全科优秀,文理俱佳,无论考试还是竞赛,如果他没有出现在榜单上的话,那一定是卷子答案有待商榷。勤奋,聪明,有自控力,在我们每天为完成老师布置的习题而徘徊在神经衰弱的边缘时,他已经开始分析黄冈卷和启东卷在出题风格上的差异。体育也不错,学过太极,即使外形长得不算英俊但看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就是这么样的一个男人。
如果有过在重点高中读书的经历的话,你一定明白这种男人存在的必然性。并且毫无疑问地,一定是年级里的模范,即使在女生请教学科问题时略显敷衍,也依然不缺异性的崇拜,毕竟“那是一种智力上性感的傲慢”。其实无论高中还是大学,任何年轻人组成的团体中都有这样的人,他们和普遍存在的靠颜值吃饭的男生又有所不同,那就反映在自带领导力光环上。毕竟作为学霸,从进化趋势上讲,他们就是要领导人类的。
我自然不属于这样的人。对这样的人既谈不上有多讨厌,但也着实喜欢不起来。之后在社会上磨砺多年,越来越认识到有些事情由不得你愿意,只要身处团体之中,就不得不认同与你不同属性、甚至不同观念的人的存在。这和你的主观喜好无关,他们只是作为一个个事实摆放在那里。这是相当普遍的生存智慧。
我们虽然同在一所学校,但没有什么来往,也没说过几次话。之所以还记得他,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女朋友。那个女生,是我的初中同桌。
同样优秀的女孩。面容姣好,才艺出色,自带学霸属性。从小就是学习委员,班长,大队长,无可挑剔的那一类人,和他属于同一物种。
插说一句,在我们那个时代,老师和家长对于早恋一直保持零容忍的态度。唯独在他们身上,可以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因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就多少对毫无公平可言的成人世界感到兴味索然。
高中生谈恋爱一旦被发现,往往会成为好事者的话柄,嘲弄、开涮都是家常便饭,不过据我所知,这些事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这一对模范生的组合已然超越了我们可以认知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们是亚当和夏娃,其他人是树,我们只能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沦为他们恋爱画布的背景。他们在想什么或是做什么,我们没人理解,也没人关心。而很多年后,他居然会推心置腹地跟我讲起他的故事,这让我至今仍感到不可思议。
我第一次正式和他交谈,是在大学一年级的寒假。初中同学聚会散场。他来接她,我正好给去了洗手间的她看包,就跟他聊了一会儿(同学聚会那种场合,和谁都自来熟大概是一种美德)。聊的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他当时刚拿驾照,出于礼貌我们便一起坐他的车回家,老款的别克世纪。整体而言,没有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只是在他俩的对话间有微微的错位感,我那时并没有在意。
后来也就没了联系。倘若一直如此,此刻我也就不会在电脑前打下这篇东西,这个因为我和他的偶然相遇而碰巧听到的故事,也就不会被人知道。不过想想也好笑,又有谁想知道呢。
这是在饭桌上从他那里听来的,是他们之间的故事,也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我想我在相当长一段篇幅里,已经尽力在还原他讲述时的那种调调,因为我一直相信对于真实的故事而言,相比于故事性,故事的调性才是引人入胜之处,如果你不认同,大可以停止阅读,去类型文学网站上随便点开一篇热门连载,那可比看什么枕边故事有趣的多。
二零一一年,我跟随公司组织的员工旅游团去四川旅游。大约是旅行第四天下午,我和他在黄龙的一条通往山巅五彩池的石板路上不期而遇。
他从背后喊的我,我回过头想了三秒钟才叫出他的名字。二零一一年的四川黄龙。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间已有八年,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的地点有一千八百公里。
来之前,我跟我当时的女朋友大吵了一架。原因我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电话那头时而痛斥时而悲鸣的声线。等我从公司驻地赶到家,发现床上扔了一张从便笺上撕下来的纸条,写着“好自为之”四个大字。纸条上面压着我俩唯一的一张合影,是我上个月刚去照相馆洗出来的。
那之后直到我的四川之行为止,我都没有联系上她。我只好每日更新微博,以为她会偷偷上来看两眼,然后心血来潮留下一条评论。
他是因为洽谈商务来四川的。案子谈完,客户盛情款待,上黄龙玩一趟加深革命情谊。我们两个下榻的酒店位于山脚下的同一片区,相隔不过百米。
那晚,我们相约在他酒店楼下的餐厅吃晚饭。我们都不是一个人来旅游,但也都觉得无聊,好像人年纪越大,就越难和别人成为朋友。年轻时我们不是这样。那时我们对这个世界没有敬畏,也不防备陌生人,仿佛随时随地准备好和任何人展开一段友谊。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能力慢慢消失了,只剩下社交场合的分寸感,戒备之心,以及一闭眼就像幻灯片似的不愉快的往事。
因此作为老同学,我们一看到对方,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们在餐厅靠窗的位子坐下,叫来服务生,点了阿坝州当地的几份特色菜肴,以及一瓶产自四川的上等白酒。点菜的过程中,他简单向我介绍了他的工作。
他在上海经营一家互联网公司,正式运营已有两年,这次来是和四川成都的一家国企谈合作框架协议。他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帮助企业做网站优化和数据分析,现在来看,应该是中国最早一批做SaaS服务的公司。可以说是相当成功的。他本人非常低调,说是因为和同学吃饭就没有带名片,但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间还是能看出那份属于IT精英的骄傲气质。那是世俗的成功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一如他的中学时代。简直理所当然。
他不太理解我所从事的港口工作。“所以,简单来说,引航员其实就是陆地上的船长?”他问我。
除却代表国家行使港口主权,保障港口安全,对一定水域内的外籍船舶实行强制引航等官方宣传用语,他说的也没什么错。“差不多吧。”我笑着说。
我们起初是聊着有关这次旅行途中的种种见闻。九寨沟的潭水啦,峨眉山的猴子啦,乐山的大佛啦,锦里的小吃啦,等等。但我也不记得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在第二瓶白酒送来时,他已经开始讲述那个故事了。于是,我一边侧耳聆听,一边暗暗思索。我想,他大概很久以前就想和某人倾诉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而且,我认为,如果当时不是在黄龙山脚下那家私密安静的餐厅,如果那瓶酒不是入口绵长的52度极品剑南春,如果当时窗外没有突然下起那阵雨,或许直到那天晚上我们分开为止,他也不会对我说起这个故事。
然而,他终究还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