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开了个百货小商铺在这乡镇街道上,今天,我是小店的掌柜。
和往常一样,早起,摆摊,打点赶集日的小店,不同的是,今天只由我一个人来打理这一切事务。我必须赶在太阳照进屋子前将百货整理完毕,将新货添至旧货架上,以防错过最早的客人。
早上六点整
我被听反复响起的闹铃叨扰了好梦,张着眼睛看天花板,不肯起。
楼下的马路上传来阵阵轰隆隆的声音,有大马力拖拉机的,有混凝土搅拌机的,有东风大货车的,有摩托车发动机的,他们要在赶集人大批涌来之前赶紧通过街道,以避免堵车。
我昨日的心事在叠旧了的清晨里顿了顿,打个转儿,时光就变成了烟……
早上七点整
空气微凉,近五月的晨风里还藏匿着些许寒意,大概因为衣服穿薄了些的缘故,我有些战栗,十指四处寻找着可以避寒的兜。
在朦胧中我拉开卷帘门 : 生活用具满满当当地陈列在我前面,锅碗瓢盆以及货架上的红灯笼都粘着前夜留下的倦意。
我不知道它们中2/3物品的价格,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掌柜,拿着父亲列给我的货价单子,一样一样核对收捡。
早上七点半
对街的小餐馆里冒出了热腾腾的白雾,白雾下面是玉米饭、菜豆花和咕噜噜冒泡泡的白开水。
餐馆的主人是一位漂亮的中年寡妇,几个月前她丈夫因病去世,她的小餐馆也就一连很多天没有开门迎客。
她一手揽着撑满饭的甑(zèng)子,一手提着满塑料袋的炊具从屋里出来,脚步匆匆而沉稳,口里唤着她女儿的名字,反复强调让女儿多备些不同口味的蘸料及酒水。
她女儿是我初中同学,从我们搬家到她们对面算起,这近十年间,我们的对话没超过十句,出现在彼此正对面时,也只是顾着微笑点头。
早上八点整
门店终于打理完毕了,太阳光如常伸进小店,亮闪闪的光泛起暖意,光钻进我的毛孔里,温热就在我的脉络之间撑起了整个家。我解下围裙,正常打开故事FM的电台节目,像一个被烫熟了的小老头,浸透在这太阳光里。
黔西北的阳光竟如此稀缺,稀缺到,一失去就开始想念,浸到光里就忘记了这短暂的离散往复。
早上九点整
卖小菜的老人们都聚集在了马路两旁,他们的菜多是盛在背篓里,徒步背来的。
还没及时通过的油罐车塞在马路中央,街道(也是马路)好生拥挤,来挤的都是卖东西的小商贩,甚少有买东西的人。
卖小菜的老人们都有自己约定俗成的圈子,他们喜欢把小菜摆到熟人身边,以便和圈子里的人唠嗑,交换一下家长里短,新鲜事物便炸开了锅,我们管这种现象叫:“交流信息”。
第四次卫生服务调查结果显示
①城市,老年人的经济来源为:
自己或者配偶,占83.5%
子女或孙子女,占11.8%
社会救济,占2.2%
其它,占2.6%
②农村地区,老年人的经济来源:
子女或孙子女,占53.9%
自己或配偶占,41.3%
社会救济,占2.9%
其它,占2.0%
③此外,城市老年人每周或每天与子女见面的合计比例达到85.8%,而农村仅71.7%。
早上十一点整
街上的果蔬、干货,肉铺里的肉墩子、剁肉刀等都已陈列有序,只等赶集人的到来;每个摊位上方都是一顶红色布伞,因为红色象征着吉祥,象征着“好生意”。
穿过街深处,我只将头压得底底的,我不想在这个我长大的小镇上遇见熟人,只因为老朋友不知近况遭遇,新朋友不知性格趋向,而我早已不擅长解释与寒暄。
何况这里已经没几个人能准确辨认出自己,何况女孩子长大了都是没有家的,何况我一路奔波忙碌,不着家。
下午一点整
买水果的小伙子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盒饭,他的年龄与我相仿,让我想起了自己卖水果的那段经历,索性,让我在这里讲一讲故事大概就好。
那是一个冬季,果蔬这种东西最关键的是要保持新鲜度,同时要及时掌握动态变化的进货价与市场价,所以卖果蔬的人必须要早起晚睡,早到凌晨四五点去县城里进货,晚到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深夜十一二点才回到家休息。
卖果蔬一行,最好有家人同行,一般是夫妻。白天妻子负责张罗买卖,晚上丈夫负责开车跑夜路;卖果蔬是极辛苦和的行当,行当里的人生活“规律”得让人窒息,往往少有人能长年累月地坚持下去,而能坚持下来的夫妻都异常恩爱,家庭和睦,万事兴隆。
不止是卖果蔬的小贩们,这条乡镇街道上的每个合格与不合格的“掌柜”都在试图处理好“进货”与“出货”的接骨点儿;大家都在夹缝中求生存,在人情冷暖处体味这人间烟火真谛。
我们的客人往往是同一批人,大家口头都有一个最温暖的词汇,叫做:“老顾客”。
下午两点整
小吃手推车旁边围来一批新的孩子,好奇、贪吃是他们的天性。
街上新增了哪些小吃,孩子们比所有人都清楚;因为时常惦记着食物,所以孩子们常反复算计着赶集的日子;他们会注意攒点小零钱,为的是有能力为自己做主,大大咧咧卖一次零食。
卖点塑料瓶子和旧纸壳,卖点自己攒的杏仁儿,再帮爷爷奶奶卖点小菜……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算计着,攒钱,却不是为了钱。
乡镇上的孩子和大人一样,鬼精鬼精的,哪些小吃性价比最高,哪些小吃摊主不讨厌,哪些小吃摊会最晚收摊,他们如数珍宝。
下午三点整
这时候的太阳光最是炙热的,赶集的人在街上遇上老熟人,会相约坐下来乘凉,静静为彼此点上叶子烟,唠一唠家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开来。
通常,在乡镇街道上,大多数人赶集并非是为了买东西和花钱,有的人从天亮开始就在街上溜达,直到傍晚才空着手回去,尤其是老年人。
这是为什么呢?如果是孤独的缘由,那为何他们不去相互串门?大概,乡村的生活太沉寂了,沉寂到彼此都没有理由去打扰彼此的生活,而生活于空巢老人们而言,看山约摸的确是山,却也不能只是山。
I guess it comes down to a simple choice: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生活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不是忙于真正的生活,就是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The Shawshank Redemption(肖申克的救赎)
下午五点整
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几乎不见20-40岁的年轻人,因为是淡季,乡镇街道上的人群多半由妇女、儿童、老年人组成,而最活跃的那群年轻人则被迫漂泊他乡。
唐映枫把故事写成了民谣,陈鸿宇把民谣唱成了乡愁,产生共鸣的人站在年龄的隧道口,总在只身一人时才肯听这缓缓道来的乡愁。
远游的游子在油腻中露出一点生命的底色,烟卷儿一弹,故事就变成了灰。
对于大多数的乡镇年轻人来说,他们存在着这样一种状态:在城市里没有栖身之所,回家又回不去的状态;故乡像是一盏虚妄的草烟灯,背井离乡的人们在雨夜蹂躏的海上祈祷着一份来自故乡幻境里的安全感。
下午八点整
夜幕降临,路灯次第亮了起来,橘黄色的柔光缓缓淌满大街;散集了的人们往各自家里赶去,满街一片狼藉,收垃圾的老人开始在垃圾箱里反复翻找着值钱的东西;河道里再次恢复嘁嘁喳喳的虫唱……
我收拾好门店,自顾自在书桌旁烤火发呆 : 今天,我的百货店里一共来了十八位客人,让人略觉温暖的是,他们大多叫我 : “小姑娘”。
这本是一个与直觉相冲突的时代。疫情当头的庚子一年,质疑与市场交错,无奈与欲望冲撞,人们与时代彼此瓦解,再和时代互相和解。
随我来,再擦肩而过,这一世烟火,最能抚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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