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楔形文字传奇
26. 伍利与乌尔的旗帜
书至此节,我们讲述的楔形文字传奇的历史,就要接近尾声。但是,从各种古代文献获知,被阿卡德人灭了国的古老苏美尔,还将面对一次伟大的复兴。迄今为止,还有一个历史名城(或城邦国家)没有涉足;苏美尔楔形文字将“死而复生”,并达到辉煌的顶峰。
这一切,都将聚焦于美索南部古城遗址乌尔(Ur),都将由上节曾提及、以英国考古学家伦纳德·伍利为首的两对伉俪,用自己的考古大发现揭开最后的帷幕,并且带来美索不达米亚乃至人类考古史上的奇迹。
西方人对乌尔都不会陌生,因为他们从小就熟知亚伯拉罕——《圣经》故事中犹太人的始祖。乌尔在《圣经》被称为“迦勒底的吾珥城”,先知亚伯拉罕的诞生地。乌尔其实离苏美尔的欧贝德史前文化遗址埃利都不远,由于幼发拉底河改道,这个远古时代的城市,变成了荒漠中的大土丘而鲜有人知。
最早来到乌尔考察的,也是我们的老朋友、意大利人德拉·瓦勒,即那位最早发现五个波斯楔形符号的旅行家。瓦勒正是在这里刨出的文字砖,但因为他不能释读而没有得到更多的收获,故而与《圣经》人物故乡插肩而过。1854年,又一位英国驻巴士拉港领事泰勒(J.Taylor)在这个大土丘上打洞,扒拉出了少许文物,但他同样浅尝辄止,铩羽而归。1922年,英国年轻的考古学家伦纳德·伍利,率领大英博物馆和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组成的联合考古队,浩浩荡荡开到了乌尔。
伍利是位严肃而认真的学者,当他到乌尔主持考古的时候,已经是同行中小有名气的“一流发掘者”。伍利站在高达七米的人造山丘上,意气风发地挥手指挥工人们发掘,仅用了一个小时,挖开了几个废墟堆,他当即发现,这里是由几个世纪的泥砖结构组成巨大城市和墓葬群,一个堆叠在另一个之上。伍利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叫停:“我们的考古技术目前还处在幼年期。在我们自己和工人们没有得到充分训练时,乌尔的历史是不会再现出来的。”
伍利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缺乏熟练技术的发掘肯定不会有后来巨大的收获。乌尔的考古一停就是四年,伍利开始着手训练他的队伍,耐心等待时机成熟。他美丽的妻子凯瑟琳也一直伴随他在荒漠的沙漠上艰苦生活,无意之中,为乌尔的考古队带来了一段姻缘佳话。
乌尔等待的漫长日子里,伍利夫妇结识了一位来自伦敦老家、芳名阿加莎的女子并结为密友。伍利先生多次派他的得力助手马克斯·马洛温(Max Mallowan),“一个又瘦又黑的年青人”(阿加莎戏语),陪同家乡来的女士到各处考古遗址参观。因为马洛温恰好是阿加莎外甥的同学,一来二往,年龄悬殊的两人擦出了爱情火花,不久,马洛温与比他大13岁的阿加莎步入婚姻殿堂。与凯瑟琳陪伴伍利一样,阿加莎也陪同马洛温出入考古现场达45年之久,她非常喜欢自己动手清理出土物品,一直协助马洛温直到他成名,也跻身著名考古学家行列。因乌尔和两河其他考古的贡献,马洛温同样被英国女王授予了爵士爵位,与他的师长伍利先生比肩齐飞。
马洛温夫人曾以乌尔为背景写过一本小说《美索不达米亚谋杀案》。你没有看错,马洛温夫人的全名叫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中国人更为熟悉的作品是她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和《尼罗河惨案》,她是举世公认的推理小说女王,一生共写作了82本侦探小说、19部戏剧、1部自传和6部爱情小说。她的著作曾翻译成103种语言,总销量突破20亿册,仅次于文学巨匠莎士比亚的著作。阿加莎的小说多数都是在考古挖掘现场写就,在那位大名鼎鼎的侦探波洛身上,我们依稀可以看到马洛温的身影。她曾调侃道:嫁给一个考古学家的好处是,你越老他越爱你。而在侦探小说《死亡草》的扉页,她题写到:本书献给伦纳德·伍利与凯瑟琳·伍利夫妇。
顶着经费缺乏的压力,伍利整整挺过了艰难的四年。1926年,乌尔遗址以科学规范的方法重新开挖。从四年前算起,英美联合考古队风餐露宿,对乌尔沙丘的发掘历经了12个春秋。
1929年春,黄沙滚滚的沙丘下,先后出土了五座神庙废墟,围绕高耸的月神塔庙(Ziggurat),一座古老的城市呈现在人们眼前。伍利和马洛温发掘出的诸多泥板用文字证实,这里就是“创世纪”里说过的吾珥城。
发掘周期的前五年,伍利和马洛温把目光聚焦在“皇家陵墓”,他们最终在约70米长、55米宽的陵墓区,发现了2100座陵寝,其中660座被伍利确认为苏美尔早王朝IIIA(B.C.2600-B.C.2450),16座为乌尔或苏美尔其他时期的王陵。
这张1929年拍下的老照片清晰反映了当年发掘的场景:墓葬坑被开挖到极深处,工人从布满苏美尔史前物品的土层里挖出大量淤泥,伍利站在深坑内(前左第二人)观察断面层。由于伍利找到了有关洪水的文字地质资料,与《创世纪》中所描写的洪水传说可互相印证,他断定这些淤泥就是美索不达米亚史前大洪水的证据,与“诺亚方舟”属于同一故事。他将这个深坑命名为“大洪水坑”。他这样说道:“《圣经》中的大洪水,诺亚方舟的故事在我的出土物中得到了证实,我可以肯定,诺亚的后代就是当时生活在美索不达米亚的苏美尔人。” 伍利的这一发现极具开创性,他为人类文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考古队挖掘出的王陵,时间分布从苏美尔早王朝到乌尔第三王朝,其主人大都不可考证,只有几座坟墓例外。一座没有被盗墓者光顾的陵寝内,伍利找到了一枚圆柱形印章,其上的楔形文字表明,这是一座王后(头衔“宁”)的陵墓。王后芳名普阿比(Puabi),身高不足五英尺,死时大约40岁。她交叉双手安详地躺在木棺内,身前身后各有一位“照料”她死后生活的侍女。墓葬中还有52名殉葬的侍从,他们的手边摆着酒杯,可能是饮毒酒而亡。
普阿比后陵和其他王陵,出土了令全世界赞叹不已的各种文物,包括金银艺术品,甚至包括连英国女皇都羡慕不已的珍宝首饰和项链,为我们提供了古代苏美尔艺术和文明的完整画面。除了埃及图坦卡蒙墓,没有哪一项考古发现,能比这些王陵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远古先民们的文化和生活。最吸引人是普阿比王后的头饰,由一圈圈金带以及带上的金环和金叶子构成了三层环。头饰假发由伍利妻子凯瑟琳重新制作,王后的脸部外形是参照住在陵墓附近的当地妇女面目特征仿制。
伍利在普阿比后陵还发现了一些极其珍贵的艺术品,其中闻名遐迩的是“王后竖琴”(Queen's Lyre)。确切地讲,应该称它为“里拉琴”。琴身镶嵌着象牙和青金石,琴前有一只雕刻非常精美的公牛头。在伍利报告的笔下,有位女子躺在竖琴右侧,她的手就放在琴弦的位置上。我们把乌尔时代的楔形字“里拉琴”贴在琴弦之上,其表意(象形)字体与里拉琴本身一样精美绝伦。
如果说,普阿比王后墓还原了B.C.2600早王朝的乌尔,那么,伍利在皇家墓地挖出的数以千计的刻有楔形文字的泥板,则详细描述了B.C.2113的盛况:苏美尔人在乌尔纳姆国王(Ur-Namma)治下,跨进了乌尔第三王朝,迎来了一次伟大的复兴。
乌尔纳姆原是乌尔城的一个军官。他带领苏美尔人起兵反抗异族人,南征北战,挣脱了阿卡德人和库提人统治,继阿卡德王国以后,重新统一了两河流域南部。苏美尔王权从此归来,乌尔纳姆建立了最后一个苏美尔王朝,把苏美尔带上了文明的顶峰。
自乌尔纳姆国王始,乌尔第三王朝启用“苏美尔和阿卡德之王,四方之王”的称谓, 即所谓“王权神授”:伊利尔神(下图右)把生命树交给了乌尔纳姆。
乌尔纳姆在乌尔城大兴土木,他建造的月神庙塔,底边长200英尺,宽140英尺,高70英尺,是当时亚洲最高、全世界第二高的建筑,仅次于埃及金字塔。看到这座塔庙,人们立即联想到了《圣经》对吾珥城的描述:许多商人和学者都居住在吾珥,亚伯拉罕也住在城内一栋舒适的房屋里,市民在美丽庙塔前膜拜月亮女神。吾珥的港口停满外国的商船,街道上挤满了印度、埃兰、阿拉伯和巴勒斯坦等地来的商人……
乌尔第三王朝的诸多出土文物,最有历史意义的是伍利在皇家陵墓的一座较大陵寝里刨出的“乌尔皇家标志”,标志旁边躺着一具士兵遗骸。伍利称这个标志为“乌尔的旗帜”,因为它的平面图看上去就像一面战旗,士兵就像一位旗手。不过,从皇家标志实物看,它是一块立体的标志牌,正反两面都有镶嵌画,一面代表“战争”,另一面代表“和平”。
伍利根据画中描绘的“战争”图景(图的上半部)得出“旗帜”的判断:第一排人物,中间的国王和他的军队站在一起,战俘们在他面前低头行进。第二排人物,表现苏美尔士兵的进攻和敌人的逃跑。最后一排人物,描绘苏美尔人驾驶战车发起攻击,敌人的尸体被马蹄践踏。
然而,如果依照“和平”图景(图的下半部),可以得到另一种解释:镶嵌画精细地描绘了三个不同等级人物的生活场景。最下层辛苦劳作的奴隶背负累累,向上层人贡献粮食、牛羊和鱼肉;中层是富人和官员接受奉献,侍奉王室;最上层是国王和祭师在欢乐中享用盛宴。这幅图画形象地表现了城邦时代的社会不公和阶级分化。
“乌尔皇家标志”究竟是什么?直到今天依然众说不一,因为没有看到文字解释。但是,伍利和马洛温发现的其他泥板文书,几乎包括了苏美尔和阿卡德各个时段的文字作品,例如《乌尔纳姆法典》等,为再现乌尔乃至美索不达米亚的历史,提供了极其珍贵的史料。乌尔的文字泥板也填补了楔形文字发展史的缺环。它默默地告诉后人:乌尔第三王朝的楔形文字,已经攀升到苏美尔文字发展史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