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在村口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一边吞吐着云雾一边听着老头们的问题。
“你坐火车去了?”
“那里的楼有多高?”
“都去看了啥?有啥稀罕事,快跟我们说说。”
……
村里的老人们都围在老张身边,往前倾着身子,探着脑袋,巴巴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然后慢慢地从两片唇中间吐出他们急等的见闻。
“我也是头一回去北京,真是大场面。”老张弹了弹衣襟,“那么长的队伍,哪里都是人,火车、地铁、到处都是人,人挤人。”
“每一道关卡都得过安检,把东西放进去,还得搜身。要不是我们家二娃在那儿,我才不去呢。”老张从腰里摸出一个照片,那是他和二娃在天安门前的合影。
“这不,二娃见我去了,特意从单位请了假,陪我去了天安门广场。我们在广场上看了升国旗,那个人多的呦,乖乖,我活了六十岁就没见过那么多的人。
老人们相互传阅着这个小照片,他们眯着眼,比对着照片上的二娃:“老张,我咋瞅着二娃变了。咋比原来胖了,脸型也变了。”
老张把烟管在地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声音:“那能不变吗?正是长身体的小伙子,几个月不见就变了样了,还能跟咱们老头一样几十年都是这样老样子吗?”他指着照片说:“这可是在北京城啊,伙食油得很,能不胖吗?”
老人们乐呵呵地笑着:“说得对啊,老张,二娃有出息啊,这次把你接到北京看看,赶明儿就把你接到那里住了。以后住在北京了,可别忘了带我们这些老骨头也去看看北京城啊。”
老张也笑着,点头:“那是肯定,咱大伙儿一起去天安门照相去!”
转眼到了晌午,老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
老张也收了烟袋,把那个老人们传阅的照片收起来,放进了木箱子。他坐在床前想了一会儿,又把木箱打开,从里面翻出早年泛黄的老照片,一看就是半晌。就连老伴儿进来叫他吃饭也没听见。
“别看了,吃饭吧。”老伴儿端来一碗面,“打你昨儿回来,咱家就跟赶集似的,天天人不断。”
老张三筷两口地吸溜完,就歪在床上了,他手里还拿着这两张照片,来回地比对着。不知不觉,老张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去北京看娃,二娃比从家走的时候高了、胖了,也更懂事了,还特意从单位请了假,陪着老爷子去看了故宫、颐和园,去看了八达岭长城……他们爷俩儿晚上睡在职工宿舍的小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二娃说他们单位的谁谁又升官了,他的哪个同学最近也来北京了……老张跟二娃说着他这几年的大棚发展、未来的大棚想法,还说等过几年做好了让二娃也回来干……
老张睡了长长的一个午觉,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经过这么几天几夜地奔波,他明显地感觉出身体吃不消了。他躺在床上,看到手里拿着的两张照片,又想起梦里和二娃说的话,这个六十多岁的老汉,竟淌下了两行热泪。
“老张,我来找你说话了。”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老张慌得抹干脸上的泪水,应着声从床上爬起来。
“老张,回来咋也不说声,你看我给你带了啥好东西!”李老头提着两瓶酒,晃晃悠悠地进来了,“我闺女前天来拿的,咱今儿尝尝。”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天空,映照着屋子里喝酒聊天的两个老汉。几杯酒下肚,老李突然拍着老张的肩膀说:“老张,钱不够用了,跟我说,咱娃还是咱娃。”
老张突然愣住了,他不曾想老李会知道这些:“咋了,啥不够用了。”
“你跟我就别见外了,我闺女今儿听说二娃的事了,急忙就给我打了电话。莫慌张,娃儿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倒是你,别天天苦着自己。”
老张举着酒杯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一不小心还铺洒在了身上,借着擦掉洒酒的功夫,老张抹了抹眼角的泪。
“那就不瞒你了,老李。”
“我托二娃在北京给咱们村大棚跑关系,结果孩子心急就犯了错,被抓起来了。娃儿这事连你嫂子都不知道。我这次去北京,就是想去看看他。可是北京那么大,我连孩子的人都没见着。钱还在路上被人顺走了,我在他们单位门口守了三天三夜,啥也没办成啊。”老张说着说着,眼泪就又出来了。
“这事我谁也没说。不想让你嫂子操心,也不想让乡亲们笑话。”老张拉着老李的手,颤巍着:“你今儿来跟我说说话,我心里舒坦多了。”
李老头安慰着老张:“二娃是你的娃,也是咱村的娃。你放心,我也回去看看,能给孩子帮点啥。”老张感动得千恩万谢。
老李临走还硬留下了一千块钱,让老张家用。
晚上,村东头的老张跟老伴说:“之前错怪老李了,当真是个实在人。”
村西头的老李,也没睡,他当晚就给闺女打电话:“咱村你张叔家的二娃,还在你同学手下管着吧。嗯,你使使关系,别放出来得太快了。等再过几个月,咱家承包的大棚起来了,再让他出来。那时候,咱村的菜就都归我们李家管了。”
第二天,好奇地乡亲们还在谈论着老张头头一次进京的见闻,老张家的二娃被夸成了村里最懂事孝顺的孩子,夸得最响亮的声音是老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