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雾汽重重的东湖,若安睡纱帐中的少女,娴静且曼妙多姿。卢拉凌晨三点就蹬着他的"宝马"往湖边赶,他怕错过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怕那对在湖边野生芦苇丛里安家的苇莺起得比他早。亮了一夜的路灯,在两旁的水杉间耐心地等待,如同心守一诺也深信恋人一诺心守的处子,静静的等候天明,等候一段爱情般狂热的夏日。
落雁岛延伸至湖心最前沿的位置,已经没有了路灯。卢拉就着远方楚城头的灯火经湖水折射过来的微光,摸索着架好支架,对准那滩芦苇丛。
这里是他在东湖三处观鸟点之一,一处在华侨城湿地,一处在磨山楚天台。这个点,就是那年护林老叔在那场大雪里,救起他的地点。他被老叔救过之后,很长一段都不愿去东湖,不愿回顾几近绝望的记忆……等他有一天忽然想去看看老叔再过去时,小木屋已经不见踪影,再寻不到老叔。
"孩子,有时候,人真不如鸟……"
他清晰的记得老叔的话,记得老叔故事里那只忠情的灰雁……
从此,他便喜欢上了观鸟,一发不可收拾。他想看到老叔故事里纯情的鸟,但却被一句古话一语成谶一一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这对苇莺是他观察一只斑鸠时无意间看到的。一一他在东湖的最高点楚天台,追踪那只交配完的斑鸠,雄的唱着情歌飞往别处,他想看雌鸟会怎样。雌斑鸠半空中盘旋好久,往湖东北方向的落雁岛飞了去。他赶紧调整镜头,斑鸠旋飞处,芦苇间一只小鸟巢闯入镜头一一这斑鸠想偷偷产卵!卢拉查阅过斑鸠的习性,斑鸠是不筑巢的,产卵季会把自己的卵产在其它鸟类的巢穴。这时,两只形体比斑鸠小很多比麻雀稍大点的鸟儿,闯入了镜头,瞬间一场鸟类大战精彩上演,两只小鸟轮番向斑鸠发起攻击。斑鸠几经周折,竟落荒而逃……
他调阅鸟类图片比对,知道了小鸟的名字一一苇莺,终生配偶制。就这一句"终生配偶制"一下激发卢拉无限兴趣,决定要找到那只鸟巢,找到那对勇敢的苇莺。
花了一个周未的时间,他找到了小鸟巢,竟然就在他卧雪一夜的那位置。也找到那对苇莺,但他看到了第三只鸟。
是否所有的深情,都经不住深究?是否所有的专一,都会有个颠覆的真相?是否隔了距离看见的都是美好,近了,就会想逃……
卢拉一次次想撤,却又一次次忍不住,想看到真相!
四处的灯火悄然熄灭,太阳未曾露脸,东方的湖面上空一抹新白突破灰暗,如刀划开的一道亮口……鸟儿的鸣叫永远是新的一天里的第一个声音,清清澈澈的,刚开始一两声,再而三,再而繁复,叽叽喳喳,渐成主调,在雾气迷蒙的湖面,揭开东湖新的一日。
芦苇丛里的小鸟巢探出个头来,咕咕……咕咕咕……发出青蛙一般的鸣叫声。卢拉查遍了国内外所有的鸟类文献,也没找到苇莺雌雄的外观辨别方法,他观察它们快月余了,也没能分清哪个雌哪个雄,只是一只尾羽上不知是受过伤还是怎么缺了一片。一一他把它们称为"缺尾"和"全尾"。
"缺尾"跳出鸟巢,"咕咕…咕…"在芦苇间跳跃了几下,就飞向滩头的浅草处了。另一只没露头一一应该是在孵化期。早晨外出觅食的,有時是"缺尾",有時是"全尾"。每次"缺尾"刚飞走一会,就会出现第三只苇莺,它会飞到巢边,东张西望的,喂给"全尾"一条小鱼,然后飞走……卢拉第一次发现时,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卢拉在德国一个教授的鸟类婚史文献里查到一组数据,终生配偶制的鸟类33.5%的幼鸟与雄性亲鸟DNA比对没有血缘关系。
他真想摔了自己的高倍望远镜一一人类如此,为何鸟类也是这样?
每次"第三只"出现在镜头里时,卢拉真想喝上一声,但每次都得忍住。他看到"全尾"与"第三只"一起在滩头嬉水,就如看到一对无耻的男女在那调情,他甚至想买上一把鸟枪,一枪干掉它们。"第三只”没出现在镜头内时,卢拉又期盼它现身……
他说,他像看一部小说一样,想看到最后的结局。
"老叔,人鸟亦是动物!"卢拉每次来,总是会在老叔的小木屋的那个地点,默默的坐上许久,许久……
我不知道卢拉期要看清怎样的真相,看到怎样的结局。但"缺尾”、"全尾"、"第三只"最终却真以小说一般的情节震撼人心,神灵一般,度化卢拉,解开他的心结。但那一段他在绝望与希望之间挣扎,如一个人在一片沼泽泥潭里扑腾,而我无能为力,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能静静的听他倾述旁人以为无足轻重的关于三只鸟的故事……
"苇莺的故事,当宇扬还是不提吧!"卢拉道。
不给绝望重生的机会,绝望就会一树孤傲开出些变异的花来,那花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