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空如没有血色的脸颊，隐约泛着青色，这是我接近天空最近的一次。

      高台之下，人群涌动，喧闹地好像过集市一样。向下望去，没有台阶，没有梯子。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有人目光射向我，眼中充满不解；有人肆意地大笑；有人低头不置一语。

      我脑袋昏昏沉沉，试着想起些什么，比如我是如何走上这高台的？是谁把我带上来的？棉花一样的脑袋，膨胀，膨胀，就是装不下过去的记忆。

      突然，眼睛有些刺痛睁不开眼。是阳光，是惨白天空下的唯一一丝不同的颜色。人们似乎也是被这阳光照醒了，开始向上看。上边只有高台，只有我，只有阳光。我努力找着自己的影子，模糊不清，都快消失了踪迹。

      一阵喧哗声响起，——“杀了他吧！”或许这声音刺痛了人们的心，大家都表情凝重。这是一个文明的社会，不允许杀戮。所以，这阵声音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沉默了一会儿，又有各种议论声响起。

      有人说，放了他吧，他其实跟我们无关。

      有人说，他是病毒，会将丑陋传染给我们，把他关起来吧，。

      有人说，他自甘堕落，选择了黑暗，放弃他吧。

      有人说，他生病了，我们应该治疗他，改变他，将他的伤疤剜去，将他身体里的黑暗驱逐出去。

      有人说，若我是他，定不会像他一样丑陋不堪。我会洁身自好，远离不堪。文明的人永远文明。

      ......

      这似乎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议论声络绎不绝。直到下午，人们还在议论纷纷。

      夜幕降临，黑夜这张大棉被盖住了所有的人。人群散去了，或许他们是累了，休息去了。所有的人沉睡在暖和的被子中，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微风拂过，微弱的风把我吹得瑟瑟发抖，想要直直地躺下，但是空间太小，连伸腿的地方都没有。我蜷缩着身子，像虾米一样，努力地融入这片狭窄的空间中。

      梦中，一阵光闪过，落入遥远的黑暗处。我突然想起，那是我的故里，那个能称之为“故”的地方。那部分已融入皮肤、血液、灵魂的记忆顿时涌起。

      我在那个称之为“故里”的土地上，曾被称为“叛徒”、“叛逃者”、“笑话”。

      无尽的悬崖像黑洞镶嵌在黑褐色的土地上。崖底白骨累累，那是无数人存在过的印记。我坐在崖边，凝视着深渊。底下，人群依旧涌动，各自忙碌。

      有的人看到了我，问我是谁？

      我说，这是我的“故里”，这片土地孕育了我。

      有人问，你怎么会坐在天上？你用了什么工具？

      我说，这不是天上，这是地面，你们所在的这片土地是深渊。

      有人说，你胡说，明明我们踩在地上。

      我说，你可以试着爬上来看看。

      有人说，你开玩笑，这么陡，怎么爬上去，我们做不到？

      我说，上面的世界更开阔，更美好。只要你一直坚持总有一天会上来的。

      有人说，你乱讲，“先知”告诉过我们，这个世界只有一片土地，就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如果说还有一个地方，那是天堂，是人死后去的地方。

      有人说，即使还有一个世界，看你这衣衫褴褛、满身是血，怎么证明上面的世界更美好？

      我说，真的，我没有骗你们。

      有人说，那你放个绳子下来，好让我们爬上去看看。

      我顿时哑口无言，看看自己，身无一物。再看看周围，无尽的大地上满是荆棘丛。

      深渊下又响起了阵阵吵闹声，声音汇成一线——骗子，他说谎，他欺骗我们。

      血迹渗透进厚实的土地，呈现出一片片云朵状。我在天上没看到过的云彩，终于在此时看到了。暗红色的云朵对着我笑，这是我走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这么灿烂的笑容。

      喧闹声渐渐消失，人群也散去，或许也是

累了，或许觉得和我辩解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觉得这不过是饭后消遣罢了。

      回头，遥远处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我知道那是太平盛世中平淡生活的声音。我想站起来，走向那片清明。但是那部分流淌着“故里”记忆的血液在叛逃，在流出我的身体。我无力前行，想在“故里”中寻找一片土地暂且休憩，补充体力。但是，没有一粒土能容纳我。因为我是一个“叛徒”，一个“骗子”，一个“冷血者”。

      不知不觉，我又陷入了昏迷之中。隐约听到弱弱的声音，那是在和我说话。我立马醒来，寻声望去。

      他问，外边的世界是怎样的？

      我说，我的周围是一片荆棘丛，荆棘丛的外边是一片有些光明的土地，那里有阳光，有云朵，有友好的人们。

      他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迷茫了，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为什么回来？——是因为被驱逐?是因为失意？是因为格格不入？

      沉默了一会，我答道，我累了，想找一个休息的地方。

      他问，你为什么不在外边的世界休息？

      我又沉默了。

      或许是因为我从未又出去过。一个活着的人是有影子的，我没有影子。

      或许我只是把自己的影子藏起来了......

      我微微笑了笑，说或许型号不匹配。

      他也沉默了。

      我们相顾无言。

      他眼中，时而深沉，时而暗淡，时而光彩熠熠，时而泪花满满。

      不知又过了多久，血已经流了大半。

      昏沉中的我，又挣扎着起来。再流下去，我就要彻底消失在这片土地上了。努力向前走，走向那片或许曾经去过的土地。

      荆棘的刺没入我的身体，伴着寒风凛冽，伴着尘土飞扬，伴着暗夜漆黑。

      伤口结痂，长出新肉，又结痂，又长出新肉。走了好久好久，好想找一块可停下来休息的地方。但是没有。而我，更不敢停下来，害怕一旦停下来，就彻底沉睡过去了。

      快要倒下之前，我几乎要碰触到了那片期盼已久的清明。一个身影从我身边匆匆走过，他光鲜亮丽，丝毫不像曾从那片荆棘丛走过。   

      我不解。

      他笑了笑，潇洒的说到，没有人会喜欢丑陋，所以要将自己丑陋的一面藏起来，展现美好的一面，或者也可以说要将自己的曾经放下，这样你就会大受欢迎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绝尘而去。此时，意识又渐渐模糊了。

      再次醒来，身体穿着崭新的衣，新的样子，新的名字。我的名字不再是“叛徒”。人们都说我像新生一样，简单天真。

      大家都对我非常友善，似乎曾经的审判真的是做了一场梦，真的只是在臆想之中。或许那只是梦中的一个噩梦。或许真的是想象力太丰富了。

      一阵微风拂来，阳光撒下点点光芒。抬头，空中没有云，一片湛蓝。低头，脚下树影参差斑驳。我突然想起，要看看自己的影子。

      没有影子。

      或许我只是把它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