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风放肆嘲笑,漫天的黄叶,这大街已横尸遍野。
楔子
太平元年。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四海升平。
山东饥荒,尸横遍野。易子相食,民不聊生。
山东巡抚沈文卿请求朝廷火速拨粮赈灾的八百里加急文书,被淹没在“陛下奉天承运,承继大统,万国来朝,天下太平”、“恭祝吾皇,浙江舟山于上旬降下祥瑞”诸如此类的奏章海洋中。
太平二年,深秋。
山东,颜神镇。
斑驳的铁门缓缓拉开,发出刺耳的尖锐噪音。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皆皱着眉头用手帕捂住口鼻,在一华服商贾的引领下步入这特殊的市场。
商贾微微欠身,“所有的货都在这里了,二位随意。”
放眼望去,中间是一条用木板搭成的小路,小路两旁的泥泞里,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纷纷像猪猡一般挤在一起,戴着手铐脚铐,全身没几块布,每人的脖子上都有一个铁项圈连着捆在柱子上的锁链。所有人眼球突出,仅剩的骨架支撑着他们蜷缩在一起取暖,发出微弱而麻木的呻吟。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一群散发着恶臭的尸鬼!
在他们的身后,就是臭气熏天的猪圈。几个魁梧大汉提着木桶,将浑浊的饲料倒进猪的食槽里,剩下的残余便连桶一起随手丢到这帮“尸鬼”面前。
所有人都像饿狼似的一拥而上,撕咬,怒吼,甚至不惜把别人的脑袋踩进泥泞里,一切都只是为了挣得那一丁点可怜的猪饲料。
男人带着红衣女孩走在“尸鬼”们中间,鲜有“尸鬼”会抬头看他们一眼。男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居高临下,淡淡地开口,“你,抬起头来。”
匍匐在他脚下的“尸鬼”缓缓抬起头,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男人一愣,随即勾唇,“有点意思。”他拔高了嗓音,“这个多少钱?”
商贾连忙撩起华丽的袍子跑来,匆匆瞥了一眼地上的男孩,弯腰赔笑说:“不多不好,正好三贯钱。”
红衣女孩冷笑一声,“这年头两个馒头都比一条人命值钱,一个半死不死的小鬼,你还真敢开这个口。”
周围的尸鬼们闻声纷纷抬起头,浑浊的眼神中有愤怒,也有惊恐,但更多的,是麻木与茫然。
商贾也不恼,只是把身子弯的更低了,“小人只是个低贱的商人,苦心经营这么一个奴隶市场,无非是为了牟利。如果二位诚心想买,那价钱自然是好商量,但如果不是——”商贾的嘴角弯起一抹阴森的诡笑,“听口音,想必二位一定是来自康都的上等人,我等贱民自是不敢得罪的,只不过,小人头上的那几位老爷们也绝非吃素的就是了。”
男人摆手打断他,“行了,我出四贯钱,那些买卖手续就免了,我的时间很宝贵,现在就要带他走,把这些铁铐锁链都打开。”
男人低头看着男孩,“你,会什么?”
男孩和他对视了很久,然后很认真地说:“只要有饭吃,我什么都能做。”
第一幕 雨中红衣舞
男孩用一根草绳随意地将凌乱的长发扎起来。他看着铜镜里那张清秀的小脸,出了一会神,然后推门而出。
“呦,沐浴完之后还挺人模狗样的嘛。”红衣女孩抱肩倚在门口,两个小酒窝随着嘲讽的冷笑显露出来,明眸善睐,“走吧,松叔要见你。”
男孩略一犹豫,“能不能先给我点吃的?”
“见完再吃。”
“吃完再见。”
红衣女孩猛然回头,正好撞上男孩平静的目光。她面无表情,冷冷地和男孩对视良久。终于,红衣女孩缓缓走到男孩面前,举起手,“张嘴!”
男孩乖乖听话。
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馒头,随手塞进男孩嘴里,然后转身,“跟我来。”
男人坐在桌旁,沏上一壶龙井,点头示意男孩坐下,“红衣,让我和他单独谈谈。”
红衣女孩嗤笑一声,“你只要给他个馒头,他就能给你当狗,有什么好谈的。”说完,推门而出。
男人笑笑,“别介意,她就这个脾气,其实没有恶意的。”
男孩沉默不语。
“先说说吧,你怎么会被买到奴隶市场?”
“到处都在闹饥荒,家里无粮,我爹把我娘煮了吃了,准备煮我的时候,一伙马贼洗劫了村子,我爹被杀,我被他们掳走,后来他们觉得我没什么用,就卖掉了。”男孩用绝对平静的口吻叙述,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你叫什么?”
“小九。”
“好,小九。”男人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如刀锋般冷冽:“你会杀人么?”
小九低下头,没有说话。
男人不以为意地笑笑,“那我们今晚要去端掉那个奴隶市场,你要不要一起?”
小九骤然抬起头,如深潭般平静的眸子忽然荡起了涟漪,“好!”
男人笑了,“我叫枯松,大家都叫我松叔。”
小九关上门,红衣女孩面无表情地抱肩靠墙站在他身后,“你爹煮你娘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小九背对着她,轻声说:“也没什么,就是想杀了他。”
“张嘴。”
小九转过身,下意识地张开嘴巴,一个馒头塞了过来。
入夜,漆黑的苍穹中,细雨纷纷,电蛇在乌云中游走,一声巨响,世界被映成惨白。
一只瘦弱白皙的手快速摇醒了围在猪棚外避雨取暖的“尸鬼”们,“醒醒,都醒醒,嘘!不要出声,走这边!”
“尸鬼”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茫然与不解很快就被了然和喜悦取代。大家猫着腰,有条不紊地缓缓前进,被解开的锁链在雨中拖出窸窣的杂声。
“小九,你怎么回来了!”队伍中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抓住了小九的手。
“别多问,快走!”
“走去哪儿啊?”阴冷如蛇吻的声音骤然打破了雨夜中的死寂。
小九猛然回头,汗毛耸立,一道惊雷再次将世界映成惨白。
华服商贾身后,一群魁梧大汉手持火把封锁了唯一的退路。“尸鬼”们瞬间乱成一团,火光照亮了他们脸上的惊恐与绝望。小九跳起来大吼,“快跑啊!你们快跑啊!!”
“尸鬼”们抱头蹲在一起,低头沉默,壮汉们面无表情,商贾微笑依旧。细雨如针,从无边无际的夜空中撒下,小九一个人站在雨中大吼大叫,如同小丑。
“你这样是没用的。”一个淡淡的声音从棚顶传来。
商贾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棚顶上飘然屹立于雨中的一男一女,男人一身蓑衣斗篷,女孩一席绝世红裙,“小人在此恭候二位多时了,想不到康都来的上等人,居然是被朝廷通缉的头号钦犯。”
然而枯松只是看着小九,“现在可以让他们跑了。”话音刚落,他便纵身一跃,红衣女孩紧随其后,二人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尸鬼”们趁乱纷纷逃往四面八方。小九猛冲,一头撞入一名追杀而来的壮汉怀中,藏在袖中的短刃直插胸膛,鲜血四溢,壮汉应声倒地。
“小九!”混乱中,跟随着大部队逃跑的瘦骨嶙峋的男孩突然掉头,大喊着冲小九跑来。
“别过来,快走!”小九大吼着,但最后一个走字却卡在了喉咙里,他瞪大的眸子倒映出一柄利刃从背后贯穿了男孩的胸膛。男孩瞳孔放大,笑容凝固在脸上,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小九呆呆地看着挚友倒在血泊中。
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乌黑的精致匕首割断了小九身后一举刀壮汉的喉咙。
红衣女孩收回匕首,冷冷地说,“在这种地方你居然都敢发呆,不要命了么!”
两人擦肩而过。
第二幕 山中古寺
马车在山道上缓缓前行。
小九撩开帘子,一言不发地看着枫树的枯干一一倒退。这几天他的身体倒是壮实了不少,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鲜少主动与人搭话,原本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现在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轻纱。
“你就不想问点什么么?”枯松睁开眼睛。
“该知道的你都已经告诉我了,不该知道的就算问了你也不会说。”小九淡淡地说。
一直偏头看向窗外的红衣淡淡地开口:“你在杀场上保命的手段,可不如你的嘴厉害。”
“我们到了。”
细雨落在山中,风在红叶林里穿梭,仿佛鬼啸,整个世界被淹没在落雨的沙沙声中,此刻天地偌大,亭台楼阁仿佛坐落在正中,山中古寺的钟声轰鸣。
“松叔回来了,这一单赚的不少吧?”
“这家伙是谁?”
“红衣,你回来的消息啸风可已经听说了!”
沿路都有人打招呼,只不过全都是年纪和小九差不多大的孩子,最大的可能不会超过十五岁。
“红衣,你先去把他安置下来,明早再带他来见我。”枯松吩咐道。
“知道了。”
“你今晚就住这儿吧。”红衣推开屋子的门,抛下一句话还有一个红薯便转身走了。
小九也没进屋,只是坐在屋檐下,望着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绽放的雨花,呆呆地出神。红衣给的红薯还在手心里发热,手,微微颤抖。
一道青色人影急匆匆地在雨中掠过,所到之处飞沫四溅。忽然他又倒退了回来,大声说:“你好!没见过你啊!新来的?”
小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
雨中的小胖子忽然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小九身边,自来熟地揽着他的肩膀,一把夺过红薯:“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你——”
“我叫胖猴,其实胖猴不是我的名字啦,这只是个代号,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用代号!”
“那——”
“你还没有朋友对吧?没事没事,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朋友啦!你住在这里?好,我今后会常来串门的,诶对了,你有很多红薯对吧?”
“我——”
“你吞吞吐吐地到底想说什么呀!”
小九面带犹豫,“我是想问问你,这个红薯是刚出炉的,你拿在手里不烫么?”
胖子怔怔地眨了眨小眼睛,。
“啊!!!!!!!”
“你就是红衣带回来的那个新人?”一道清瘦的身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回廊尽头。
胖猴的瞳孔陡然收缩,他猛地起身,护在小九身前:“啸风你这疯狗!是不是谁一沾上红衣你就要咬谁?我告诉你,你给我滚远一点,这是我朋友!”
小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说我们这么快就有友情这种东西啦?那你的友情可真廉价。
啸风垂下眼帘,“原来你除了靠女人,就只会躲在一个胖子身后苟且偷生么?”
红叶落地,回廊已空。
第三幕 月下清潭
月亮爬上枝头,清冷如纱。
小九坐在一潭清泉边的岩石上,泛着层层涟漪的潭水倒映出月亮和他。
“啸风下午去找你了?”一席红衣从黑暗中走出,坐在他身旁。
“恩。”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别指望我会插手。”红衣褪去鞋袜,一双玉足探入泉中,轻轻拨动着潭水,她停顿了一下,“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不凉么?”
红衣一愣,“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小九也学她把脚伸进了泉水里,瞬间冷嘶一声。他偷瞄了红衣一眼,发现她只是平静地眺望远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窘态。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干的都是些杀人的勾当,对么?”小九轻声问。
“可以这么说。”红衣的语气不咸不淡,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酒壶,抿一口,递到小九面前。
小九略一犹豫,接过,仰头一口,“明天松叔找我做什么?”
红衣看都不看他,“何必明知故问。”
“你觉得我应该做么?”
“那要看是为了什么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他在这里的理由,他们为了这些理由而生,也可以为这些理由去死。”红衣仰头望着明月,白皙如凝脂的小腿在水中荡起层层涟漪。月光犹如水银般倾泻下来,为她披上一层轻纱。
清冷,寂寥,却又绝美。
也不知是不是小九的错觉,今夜的红衣少了几分平日里杀手的冷漠,而多了几分少女的感性和温柔。
“那你的理由是什么?”小九问。
“你不是说过‘不该知道的事就算问了别人也不会说么’么?”红衣又抿了一口酒,从怀里掏出一个被白布包裹的东西,抛给小九,“喏,送你的。”
小九打开白布,里面露出一把通体漆黑、在月光下泛着动人光泽的精致匕首,“这是什么?”
“黑檀匕首,也称乌木匕首,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上次就是用它割断了那个大个子的喉咙,我贴身带着它很多年了,现在也没什么用,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新生礼物吧,无论明天你如何抉择。”
小九怔怔地看着红衣的侧脸,她那宝石般瑰丽的眼瞳中流转着美到令人心颤的月光,小九心里一动。他沉默了一会儿,“你为什么要叫红衣?”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偏过头,哑然失笑,“喂,就算是装睡也麻烦你装的像一点好么,哪有人两口酒就醉倒的?”
红衣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面无表情。
月亮悄悄躲入乌云。
次日,清晨。
“来了。”枯松坐在长桌尽头,所有人都在一起用早餐,“坐吧。”
小九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红衣坐在枯松的右手边,安安静静地喝粥,头也不抬。
“说。”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以为你知道。”
“我想知道具体的。”少年的目光平静而又倔强。
枯松放下筷子,捧起木碗,喝了一口白粥,“简单点说,就是别人出钱,我们负责杀人,偶尔没人出钱的时候,我们也会杀掉某些人,上次在奴隶市场就属于后面这一种情况。”枯松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们是杀手。”
小九沉默了一会儿,“你们杀的都是些该死的人,作恶的人,就像那天在奴隶市场一样,对么?”
枯松笑了,所有人都跟着笑了,唯有红衣依旧在静静地喝粥。
“孩子,杀人就是杀人,每一个杀人者都罪大恶极,无论你杀的是好人还是恶人。”枯松骤然拔高声音,“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那双捧着木碗的手都沾满了鲜血!”
全场死寂。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枯松轻声说,“我们杀人的初衷,确实是为了让天下所有的可怜人都能过的好一点。”
“好啊,我加入。”小九轻声说。
“那从今天起,‘七邪’向你敞开怀抱,欢迎你加入我们,孩子,你是我们的一员了。我们这个杀人者组织叫‘七邪’,你的代号是——头狼!”枯松笑着说,“现在可以坐下来和我们一起用早餐了么?”
“不了,我想回去睡会。”头狼转身,临出门的一刹那,他侧过头说,“其实你没必要向我解释那么多的,我说过,只要有饭吃,我什么都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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