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想写一本关于自己母亲的小说，真实又严肃的那种。谁曾想小说的开头就像今年新疆的开春一样，屡告失败。主要是我的才情和笔力还撑不住，多读书练习吧，一蹴而就的好东西只在梦里。
像我这样理想主义的人，注定过不好且不断被社会驯化和修理，就像文艺的感伤终敌不过现实生活的残酷；就像雪化成泥。
娘走了129天了，想起来还是会酸楚到泪不自禁。那些情景还在大脑的屏幕里回放，只不过原配声已遮不住周遭的欢声笑语：
2017年12月26日，接到母亲病重舅舅建议我回家的消息，我当晚到家，娘已经包好熘热了饺子，这是我最爱的，也是吃得最酸楚的一顿饺子，我已经记不住是什么馅的了，只记着和着自己的眼泪和母亲的心血吃光，一个月后在上海医院确诊的结果是母亲患小细胞肺癌晚期，即使化疗也可能过不了春节。
2019年3月3日，接我爸电话，娘在医院经多次抢救但已经搬回家，我请假赶回，她在我耳边艰难的断断续续了几句话，叫你回来，不忍心耽误你工作，可不叫你回来，又害怕你见不着我了。
2019年3月6日，娘愈发艰难地清了一天嗓子，想跟我多说两句，我从小到大的事，她只要好好的时候（抑郁症不犯）都记着。我故意逗她说，我小时候偏食，你骗我去前团岭还是七里河子，找了个老中医，扎我手指肚，冒出一股黄脓，疼得要死，但偏食好像好一点了，姜也能吃一些了。娘用力叹了口气，那时候太穷，谁家不都一样。但是当时我真是恨你，不懂事。就像读高中你戴了个掉色的黄头巾，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给我去送饺子，我恨不得你快回家，太自卑敏感，怕室友知道自己贫穷的娘，还特别害怕漂亮的女同学见到你，拉你的手赶紧往楼下走，这是我特别悔恨自己的一件事，真是对不住你。她突然说，你这次回来，我都不敢问你请了几天假？问害怕影响你工作，不问心里一直惦挂。我说7天，她说你什么时候你去上班，我将就你的时间也走吧。娘，我很少敢怪你，但一直反复跟你说，不用太会体谅别人了，它的代价和副作用是委屈和难受自己，尽管一少部分也会转化成强迫症和坏脾气发泄出去，但它对你的抑郁真是有害无利。
2019年3月11日凌晨00:30左右，她往生，离开这具让她喘不动气倍感痛苦的躯体。我的亲娘和世界上所有的肉身一样，挣脱不掉灰飞烟灭的命运，但她的灵魂，她和我的感情联系像埋葬于地下的历史遗迹一样，会被我用文字的方式打捞出来，尽管会被解构重塑，混入主观的想象和下意识的美化甚至受迫害妄想，但我希望她可以化身成一种不分高低贵贱的永恒，乃至打败时间。万里悲欢情长在，千年聚散人不同。
我娘叫刘加秀，大概是10年-12年，连续三年吧。我像选秀歌手里的导师一样，傻逼兮兮地问我娘，你有什么梦想，儿子帮你实现？她在电话那头仔细想了一会，我就是想你和小胡好好噶胡（互相忍让迁就地处理好关系，山东方言），好好过日子。其实我难道真不知道她也曾经想戴金耳坠；旅游也很欢喜；别人送我的礼品转寄给她的时候，她高兴地说终于见着回报了吗？她的梦想被现实挤压得面目全非，当然不舍得花钱也是重要的原因，电话线里的孝子我当得惠而不费。
等她病重的时候，我父亲把我儿子的照片和视频给她看，她说顾不上了。对生命的眷恋已经压倒一切，就像离世前2天的傍晚，她还跟我说，我这个病要不是死病，我真还想治。有人还能赚钱，要钱没人了有什么用？
谁告诉你这是个死病？就是肺炎重一些，慢慢调理会好的。
你小姨已经告诉我是个瘤子了，我一直都知道你在瞒我，也是为了我，在上海掉光头发心里知道个大概了，我瞒着你，不想让你难受。
娘，都过去4个月了，我怎么一次都没梦见你？可是我每一天都会想你呀！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娘，在我睡着的时候，你悄悄地来看过我吗？你那双玻璃体已经混浊的眼睛，隔着脏乎乎的窗子，能看清你的儿子吗？一定是你不忍走近我，怕我想你睡不着，白发又添几茎吧？
娘，其实我现在过得还可以，可你在那边也还好吧，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Miaoz3
2019年7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