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三次调整了书架间的位置，确保自己能够清楚地看到文学区的那张橡木长桌，又不显得太过刻意。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很足，他却感觉手心微微出汗。今天，她会来吗？
三周前的那个雨天，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发梢还带着雨水的气息，抱着一摞建筑学的书籍匆匆走向那个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洒在她的侧脸上，她微微蹙眉翻书的样子像一幅伦勃朗的油画。他当时正在写他的心理学论文，却盯着那个方向看了整整十五分钟，直到钢笔的墨水在纸上晕开一片。
"心理学上称之为'即时吸引力'。"他在当天的日记里这样写道，然后划掉了这行字，改为："今天我可能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但那天他太胆怯，没有上前搭话。之后连续两周的周二和周五下午——他悄悄记录下的她出现的规律时间——他都会"恰好"在同一时段来图书馆，却再没见到那个蓝色身影。他开始怀疑那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邂逅，直到今天。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推开图书馆的玻璃门时，他差点打翻了手边的咖啡。她今天穿着米色高领毛衣，头发松松地挽起，耳垂上一枚小小的珍珠耳钉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她走向了同样的位置，从帆布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和一本《哥特式建筑的空间叙事》。
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准备了两周的那张借书卡。这是他精心设计的"偶然"——他在心理学区找到一本《建筑与人类情感》，书里恰好有那位建筑学教授推荐的参考文献。他站起身，假装随意地走向她所在的方向。
"抱歉，请问这是你掉的吗？"他在她桌前停下，举起那张借书卡，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
她抬起头，眼睛在镜片后微微放大。"啊，不是我的..."她接过卡片看了看，"不过这张卡的主人借的书很有意思，《建筑与人类情感》？我是建筑系的。"
"我是心理系的研究生。"他指了指她面前的书，"哥特建筑？我在写一篇关于空间如何影响人类情绪感知的论文。"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将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真的吗？我们系王教授上周刚做过相关讲座。"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要不要坐下来聊聊？我正好有些心理学方面的问题想请教。"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第一次真正的交谈。他发现她说话时喜欢用左手比划，讲到兴奋处会不自觉地加快语速；她则注意到他倾听时会微微偏头，思考时食指会轻轻敲击桌面。两小时后，当图书馆的闭馆铃声响起，他们已经约好下周二一起研究那本《建筑与人类情感》。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的"偶遇"越来越频繁。他会在她常坐的位置旁留下最新一期的《建筑学报》；她则开始尝试阅读他推荐的心理学书籍，在书页边缘用铅笔写下小小的疑问。他们发现彼此都喜欢博尔赫斯的迷宫意象，都认为最好的拿铁应该是在阴雨天喝的，甚至手机锁屏都是不同角度的同一座图书馆照片。
"你知道吗，"某个周四的傍晚，她突然从她的素描本上抬起头，"我总觉得我们相遇得太巧合了。"
他正在笔记本上记录她今天引用的三本书名，闻言笔尖一顿："怎么说？"
"就是...太完美了。"她转着铅笔，"像是有人精心设计过的情节。你喜欢心理学，我需要心理学的观点来完成我的建筑分析；我痴迷建筑史，正好能给你的空间感知研究提供案例。"她歪着头看他，"我们该不会是某个社会学实验的小白鼠吧？"
他低头喝了口已经冷掉的咖啡，掩饰自己发烫的耳尖："也许只是概率学上的必然。足够多的人，足够长的时间，总会有一些完美的巧合。"
"就像博尔赫斯说的，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她笑着引用道。
"或者地狱。"他接上后半句，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转折发生在第五周。她的导师临时要求她增加一个关于"读者对图书馆空间情感反应"的调查环节。眼看截止日期临近，她急得在图书馆转圈，不小心撞到了正在还书的他，怀里的问卷散落一地。
"我帮你。"他甚至没问发生了什么，就蹲下身开始整理纸张。当晚，心理学系的实验室破例开放给建筑系使用，他不仅调出了相关研究数据，还找来十二个同学做样本测试。凌晨两点，当他们终于完成数据分析时，她突然哭了。
"怎么了？"他手足无措地递过纸巾。
"没什么，"她擦掉眼泪，"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帮过我。所有'偶然'都太及时了，及时得让我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他想说些什么，但他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瞥见屏幕上的提醒事项："她的presentation展示还剩三天时间，帮忙确认图书馆投影仪是否正常。"
空气凝固了。她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他尴尬不已...知道瞒不住了。他打开手机备忘录，里面整整齐齐记录着：她的课表（根据她提到的课程推断）、阅读偏好（67%专业书，22%文学，11%艺术）、常坐的位置（文学区E7靠窗概率82%）...甚至还有她每次喝咖啡加糖的精确克数。
"你...跟踪我？"她后退一步，声音发颤。
"不！我只是..."他深吸一口气，"记得我们第一次'偶遇'吗？那不是偶然。我见过你一次后，就开始记录你可能会出现的时段。那张借书卡是我准备的，《建筑与人类情感》是我特意找的，甚至连我们'巧合'地喜欢同一座图书馆的照片...那是因为我注意到你的手机锁屏后，特意换了相同的。"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所以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是的，但不像你想的那样。"他打开笔记本最后一页，上面贴满了便利贴，每张都写着"今天要自然地和她说早安"、"记住问她对昨天那本书的看法"、"不要一直盯着她看会显得奇怪"...最新的一张写着："希望有一天能诚实告诉她，所有偶然都是因为在乎。"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她轻轻合上笔记本："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什么？"
"第二周时，我就注意到有个男生总在我附近出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但你的'演技'太差了——假装对建筑学突然感兴趣的样子，在书架间徘徊的笨拙姿态...我本想揭穿你，但后来发现..."她的声音低下去，"发现我竟然开始期待这些'偶遇'了。"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他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那么...我承认所有精心设计的偶然，你愿意接受这份蓄谋已久的真心吗？"
她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突然笑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下次我'偶然'出现在你宿舍楼下时，别假装惊讶——我已经偷偷查过你的课表了哦，心理学博士！"
在这个充满墨香的清晨，图书馆见证了他们第一个真实的拥抱。所有的偶然都是精心设计，而所有的设计，最终都归于最简单的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