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未回,放假到姥姥家住两晚。发短信给他:我回来了。
很快收到回复: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其实天已入夜,她找了个借口出门。到马路边等他。入秋的夜晚,有些冷,外套有点薄,她冻得小腿发抖。
他比她大十岁,她十三岁的时候,他二十三岁,他们在课堂上初见。毕业后,四年过去,每年见面,她都在疯长,他却似停留在二十三岁的年纪,无论是面容,还是气质,都让她感觉犹如初见,真是不可思议。
白色车辆打着灯远远驶来,停在路边,他探出头,和她对视,示意她上车。车内开了暖气,她一阵哆嗦,甩了甩头,系好安全带。
走吧。她撇过头看了他一眼。
去哪儿?
随便。
他们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几瓶热饮,开始毫无目的地行使。
大段大段的沉默。他好似在专心开车,而她则支着手肘,靠着车窗,看着一辆又一辆的车,闪着灯呼啸而过。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沉默,感觉到他的存在,不需要细细打量,她知道他穿了棉质衬衫,藏青色的薄外套,牛仔裤,头发略微长长了,脸上有青色的胡渣,没有什么表情。
开了许久,路边没有什么人家,过往的车辆也越来越少,他停在路边一块平整的泥地上,周围是笔直的落叶松,摇下车窗,熄火关灯,他开始抽烟。
从认识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抽烟,有时候,会一整包一整包地抽,但他不让她学,他说好孩子,不能抽烟。
他的小手臂举着烟,月光下露出白色的皮肤,犹如少年。她爱看这样矛盾的他,清纯与沧桑,矫健与颓废,在他身上毫无违和感地融为一体,分外迷人。她对着他轻轻笑。
笑什么呢?傻样。他也笑,朝窗外吐出一口烟。
没什么。她转过身,将头靠在他腿上,轻轻闭上眼睛。他往后靠了靠,好让她躺地更舒服,把烟头熄了,关上车窗,他脱下外套,搭在她身上。
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末了,他说:她嫁人了。
她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刘海和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神,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搭在她身上的手,有细微的抖动。
心痛吗?
麻木了吧已经。有些自嘲的口吻。
她无话可说。闭上眼睛,沉默许久。他的手掌,依然在微微抖动。她知道他有些绝望。
她起身,将他的头埋进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他抱着她,只是节制地颤抖,没有发出声响。
在他的这段感情里,她是见证者甚至参与者,以一个复杂的身份。那时候,那个女人把她单独找去,交给她一个信封,吩咐她把它交给他。她从未见过这个女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说不清道不明。
晚自习结束,她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抽烟。他在她面前拆开信封,里面有一颗戒指,以及一张纸条,上面书写一个字——您。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突然轻声问她。
她摇摇头。
你在心上。
当时她犹如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来。她看向他,他只是低着头,垂着眼,有股哀伤在空气中涌动。
他轻声呢喃:她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
那个时候,她体会到了心痛。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她成了他唯一可以说这些事的人。他说有一次,他们聚餐,她喝醉了,她对他说:其实我喜欢你。她就坐在学校的楼梯上,双手支着下巴,眼神迷离,他说那一刻,他喜欢上了她。他说世界很奇妙,他们四个人同时来到这个学校,各自组成了一对,但他却晚一步喜欢上了她,他没想到,她们那么好的关系会因为他反目……
他说的并不多,只是情绪来时,说一两件事,而她只是倾听,她在头脑里想象他讲的一切情节,感觉复杂。更多时候,他们就只是待在一起,各自做各自的事,或者仅仅只是待着。许是对那个年纪的她来说,那样的沉默和陪伴太长,太长,以至于离开后,这样的情形仍常出现在她梦境里。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曾问过他。
他笑了:你不是,你是特别的。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无数次,她看着那个女人精致的脸颊,唇上总是涂着淡淡的好看的口红,以及细细的高跟鞋,再看看自己随意的T恤,瘦小的身体,不明白为何他们要将她拉入成人的世界。
她其实只是喜欢看他的样子,听他的声音,喜欢在嘈杂的走廊上,他因为听不清她的声音而俯下身靠近她的那一刻,她感受到的悸动。她一直以为自己很简单,但他们却说她是复杂的。
夜已深,他送她回家。她站在车窗边挥手,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眸子深处,有清亮而沉醉的颜色,那里有她的身影。这一眼,她懂,但她依然沉默,没有回应。他看了她许久,终离去。
站了许久,她露出一个笑容,既甜美,又苦涩。许是太过了解,许是经年历时,她已无法回应,对他,她未爱,又似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