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对我笑了笑,就打开车门走了,我的脚踩着刹车望着眼前的斜坡,整个卡车在我的脚下停滞,这只巨兽的动能被完全抑制住,师傅交代我踩着刹车,因为松开的话车子就会冲下斜坡。
我看到师傅沿着斜坡往远一点的巷子里去了,他没有说去干嘛,我猜测他是去买烟,我的神经崩的很紧,因为斜坡下是热闹的集市,人在集市里穿梭,完成种种交易。
五分钟了,我的脚开始酸了,我还没学会别的刹住车的方法,踩住刹车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我试图通过去看别的地方来分散注意力,比如看那个只穿短裙的姑娘,或者是卡车里的饰物,但最终注意力都会被拽回右脚上。完全伸展开的右脚拉住这只巨兽缰绳的右脚,几乎以永恒的姿态固定着的右脚,无论我对它加上何种形容,无论我如何试图去把它当作身外之物,酸楚都准确无误的自脚掌处向上蔓延。这种蔓延是脚部肌肉的化学反应,各种酶和肌纤维都在力量的催化下反馈着不耐烦的信息,神经节试图通过刺激脑部让他得知脚步发生的一切。血红细胞不断的输送氧份像是往一战的凡尔登输送步兵,更重要的是天气炎热,我的头脑本身也不能承受太久的静止。
十分钟过去了,师傅依然连远处的影子也没有浮现,我看着集市里的人群,心却游离到我的爱人那里,她穿着素色的短裙坐在我面前,她不爱说话,只是爱笑,忽然绽放的笑容甚至连春天都无所适从。她的眼睛散着柔光,从她眼里看到自己的投影会觉得由衷的幸福,而我口袋里的戒指正是为这幸福做的注脚,我甚至还买了一束花放在旁边的背包里,现在我在斜坡上,想到她我感到平静而幸福。
十五分钟过去了,师傅还是没有出现,我想其实我记得手刹的位置,但是现在刹不刹车已经开始无关紧要,透过挡风玻璃我看到了巨大的牢笼,是的,眼前的集市似乎是一座透明的牢,人们在里面被自由的空气拒绝,人民币是他们排泄的废物,没有大手会清理整个集市的残渣,集市慢慢幻化着,最终成了巨大的鱼缸,人们在有限的自由里活动,人民币扎眼的红色让整个集市肮脏无比。我试图去消解这种幻觉,却加深了对于它的印象,我甚至发现每个人都是鱼缸,灵魂被桎梏在这并不透明的容器里,大的鱼缸套着小的鱼缸,每个灵魂都在向我招手,自由,风一样的自由,大坝决堤的自由,火焰蔓延的自由,瘟疫肆虐的自由,不可阻挡的自由,我闭上眼睛,松开了右脚,身下的巨兽猛然向前滑行,加速,于是我踩下油门,我闭着眼睛,我看到大鱼缸被打破,我看到小鱼缸被打破,我看到自由的灵魂如同磷火,它们在空中欢呼雀跃。
师傅此时正在我住的房子里,坐在他对面的是我的爱人,师傅望着她微笑,而她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妩媚,师傅咧开嘴说:“今天他绝对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