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交班结束，才坐下来喝口水，内线电话响了，是手术室的号码
“主任，***今天手术，她要上麻醉么？”
翻翻门诊日志，该患者是择期的宫颈锥切术，“是，上麻醉的。”
“她刚刚吃的泡面，巡回护士看到了。”
不应该啊，昨天门诊就发了术前告知，还特别告知了胃肠准备的内容，所以才约了上午的手术。不过，标准普通话的告知再明确，白纸黑字印刷的再明白，总有患者无意犯错，所以手术就要改期，要不就选择其他的麻醉方法，这是麻醉医生的最后底线，这个沟通于麻醉科的医生是轻车熟路，没必要通知我的。
“她家属不接受我们解释，在观察室发脾气，说我们在故意耽搁……”
麻醉技术日益完善，越来越多的患者会因为逃避疼痛，无论有无指征，一句要求无痛手术，麻醉医生就要屈尊。但是，一台手术，“医生治病，麻醉师保命”是公知，麻醉前要求参与手术前要求，相当严格，没有人敢儿戏。
我进了观察室就闻到老坛酸菜的味道，患者在餐盒旁的椅子上坐着，一脸安然。
“怎么回事，昨天医嘱里明确告知过，术前要求和麻醉前要求，为什么这时候吃泡面？”
“我平时不吃早餐也不觉得饿，今天就觉得饿的难受，我怕一会儿体虚，手术又出问题。”
“麻醉前禁食是6个小时，你要不改天再做，要不就等到6小时后，要不就改电锥切，几分钟结束，可以不上麻醉，就这几个解决方案，你们发什么脾气嘛？”
女人耸耸肩，一脸的无辜，“我没有发脾气，是我老公，一怕我病情耽搁，第二，他觉得麻醉医生小题大作，而且，我就吃了一口，就被那护士发现了，现在，手术也不能做了，这盒面也浪费了，你们护士就不能装看不见吗？”
观察室里已经有几个人坐着，我也没必要跟她说太多，“这是护士的工作职责。现在三个方案，如何选择，你们自己想好了就告诉管房医生，手术室会尽量调整。”
当时在观察室，我一直没见着她老公，但是她已经30多岁了，是宪法认定的成年公民，所以，话说完我就出来了。转出走廊，在洗手间门口听见低低的哭声，还有护士长一贯霸气的声音，“不要怕啦，大庭广众之下，他敢怎么样？再说，还有我们在呢，走，回去上班！”
护士长是个脸蛋漂亮灵魂有趣的女人，偶尔能分点时间和我们一起八卦一回。我听动静以为是小护士的情感问题，忍不住拐了进来：小护士抽抽噎噎哭出了节奏，护士长的表情很丰富，看见我却是先翻了个白眼，不等我开口八卦便直接发落，“是那个吃泡面的病人的老公，说薇薇不应该把那女的吃泡面的事情说出来，要报复她……可怜她，才第一天到观察室呢……”
我熄了八卦的无聊心思，默默走开了。那男人，如此对小护士说话，是忘记了自己的性别吧？再见惯不怪的老妖精如我，也难抑对那个霸气男人的非议，只是憋在心里不能说而已。
回门诊接诊，看了不过几个病人，一男人无视门口亮着的“接诊中请稍候”的提示牌，一把推开门撞了进来，“医生，怎么一回事，约好的手术又不做了，涮我啊？”
诊室内的病人已经拿了检查申请单，可以出去。我安抚过门口候诊的病号，关了门，泰然坐下，
“我们手术费交过了，人也来了，就因为吃了一口泡面，就不给手术，开玩笑吧！”
“麻醉前禁食禁水的时间有严格要求，是保证手术安全不可忽略的条件，工作里不允许开玩笑，请你理解，而且，没有说不给手术，而是许可调整麻醉方法和手术方法。”
“既然不麻醉也可以做手术，为什么之前不能告诉我？麻醉要收钱，还要禁食禁水那么麻烦！”
这男人一直在表达着他年轻气盛的样子。这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要我拿出教小孩文明如厕的耐心来对付么？想着我将要说出的话，我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存在智障或心理障碍了。把领导们要求的“举例子讲道理细致沟通”的准则一忘，笔一放，由谦恭的前倾的姿势变成倨傲冷漠的后靠，
“年轻人，你就说你想怎么着吧！”
“你得把我老婆的事情处理好！”
“你的处理好如何定义？在你要求的时间，以你认可的方式，把她手术安排下去？我为什么必须做！”
“因为你是医生啊！”
“看病治病是医生的份内工作，但是，工作外的事情，比如你太太，她的病情判断和诊疗方案是我的工作，但是，麻醉方面，是麻醉医生的事情，我这个医生做不来，也帮不到你。”
“吃一口泡面就不可以麻醉，吓唬我们吧，要是那个小护士不多嘴，你们不也不知道吗？”
“病人不遵从医嘱，后面所有发生的医疗事故，医生不担责，假如你太太今天手术中，发生通气障碍甚或窒息，气道堵塞物查出那团面条，就算手术本身有失误，你们要自己承担包括抢救监护在内的所有费用和后果，如果她今天下不了手术台，罪魁祸首是怂恿她吃面的人，不是医生！这张知情同意书是相当严苛的，你签字吗？”
“饭吃下去就到了胃里，怎么可能就堵住嗓子里不下去，你们医生，就会用这种看似高深的道理掩盖自己的胆小和无能吧。”
奔五的女医生啊，再驻颜有术，脸上明显有岁月的痕迹吧，这么直白攻击鄙视资深医生工作的人，还是第一次遭遇，我终于不奇怪他公然恐吓薇薇的言行了。
“抱歉，医学规则，我们要严格遵守并执行！眼下，我确实没有胆子再和你沟通，你应该也不放心我们继续给你太太看病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顺手在便利贴上划上“办理出院”四个字，递了出去，“能帮你们做的只有这个，我还有其他工作，不耽搁你们及时就医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