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细雨不须归
在家乡流传着一句俗语：外甥是姥姥家的狗，吃饱了就走。现在想来，暗暗佩服先辈们的智慧与戏谑，在饱经世事风霜之后，终于渐渐明白这句俗语中真正的含义。
因为有事去妗子家的老屋去收拾东西，又来到这个令我感到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家”。自从她们家搬出老屋近二十年以后，我第一次回到童年及少年时期与老表们曾经玩耍和欢笑的地方。
一进院子，迎接我的是顽强地生长在砖缝里的矮矮的野草。环顾四周，高高低低的旧瓦房，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斑驳的屋顶上布满了一片片黑色的污垢，红砖砌成的墙壁在这阴雨不断的天气里，依稀可见或深或浅的水渍。
长久无人居住的老屋，门窗已经被岁月腐蚀得有些朽了，染上一层薄薄的灰色印迹。两边旁房更是破旧，在微微拂动的风中颤抖着，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从此永远与这个世界告别。最南端的一间小屋，那是一间小小的厨房，房顶早已坍塌，留下一堵断壁寂寞地杵着，山墙的顶端长满了青苔，背后是邻居们高大的楼房，时刻提醒着老屋已经是不合时宜的存在。
站在这多年不曾踏足地方，内心有些惴惴与期盼，这种不安而有些期盼的心情无法言说，像一个与伙伴不辞而别的孩子，多年后再次见到自己童年的玩伴，发现彼此除了最初的几句寒喧与心底的记忆之外，再也找不到共同的话题。
彼此相对无言，唯有沉默依旧。
老屋，仿佛一位年华逝去的老人，在不断流淌的岁月里苟延残喘，在无情的时光里默默地腐朽，无声地等待，等待下一个轮回。
实际上，在1985年之前，她们家还村子的中心。那时村庄规模远没有现在大，人口的迅速膨胀，村民们的向外迁移，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昔日的小村已经不是旧时模样，越来越“高、大、上”了——楼房高，村子大，上档次。想要寻找童年记忆中的景象，注定会让我失望了。
小时候，年幼的我随父母走亲戚，在姥姥的家里，享受了那时所能享受到的最好的待遇，吃到了那时姥姥的家里所拥有的最好的食物，没有藏私，没有不舍。懵懂无知的少年集亲人们的宠爱于一身，丝毫没有察觉到生活中的不易与困顿，觉得一切宠爱都是理所当然，年幼的我总是感到生活中的快乐与亲情无时不在，像温暖的阳光，充满着童年的每一片角落。
在饱餐了亲人的关爱之后，不谙世事的我渐渐的长大，远离了亲人们的视线。上了小学，读了中学，念了大学，直至参加工作忙于生计，为饭碗而辛劳，为蝇头小利而奔走。或在辛苦忙碌之后，或在夜深人静之时，心绪难平回忆起往昔的岁月。已经泛黄的记忆里，慈祥的笑容常记心间；几经沧桑顿悟人生之后，远方的牵挂已经不在。
如今，再一次站在这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一切都变了，一切又没变。变了的是逝去的亲人再也无法出现在我所熟悉的老屋，不变的是那永存心底的情感记忆。
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们忙于工作，奔波于生计，除了重要的节日之外，往往平时亲戚之间走动的也少了。偶尔相聚，面对摆满桌面的鸡鸭鱼肉，以及各种香烟美酒，大快朵颐之后，却再也品不出当年粗茶淡饭的温馨，所剩的只是“某某今年挣了多少万”或“某某新提了一辆多少万的车”……
老人们常说：三辈不忘姥娘家。三辈不忘，我已经不敢奢望了，只是暗暗地嘱咐自己不能忘。外甥是姥姥家里的狗，吃饱了就走。滚滚红尘中，每个人都是一只狗，时光流淌，当我们路过姥姥的家门口，却发现再无岁月可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