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黑妮”是我,“小珍珠”是我女儿。
“二黑妮”,小的时候父亲母亲就是这样叫我的,不能算是昵称,因为那语气里是没有多少疼爱的。
“二”,说明我在家里排行第二,上面有个姐姐。“妮”,说明性别,这性别特别不受欢迎,大家都在盼男孩盼儿子。“黑”,长得黑长得丑,本来不是男孩就不招人待见,还长的又黑又丑。所以这“二黑妮”不是昵称也不是小名,大概是父母对上天安排的一种无奈吧。
那时候农村里重男轻女思想是非常严重的,家家都想生儿子。生儿子不嫌多,谁家儿子多,做父母的站在街上,腰板挺得直,腰也就像粗了几圈似的,说话有底气都不算啥,甚至横劲儿不自觉地都流露出来了。为啥腰粗气横呢,农村里,仗的不就是人多,儿子多,没人敢欺负啊。不过,事实证明那时候儿子生的多的人,腰挺直得有点早,二三十年过去了,那些儿子多的人家,父母都弯了腰垂了头丧了气———儿子娶不到媳妇呀,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牛气。甚至听说有人愿意把自己儿子像嫁女儿一样招出去做上门女婿。
我上面是个姐姐,所以父母肯定很希望接下来就能生个男孩。那时候家里很穷,如果第二个能是个男孩,遂了愿,也许妈妈就不再生了吧。
可是我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失望了,后来连我自己也觉得挺失望。因为他们不是叫我“二黑妮”就是叫我“二丑妮”,一个女孩,当然不愿意自己又黑又丑。但上天就把这样的我匆匆忙忙地送到了人间,太不负责了。
据说我出生后,奶奶过来看了一眼,丢下一句“二黑妮”,气哼哼地扭头就走了。在农村里,女人生了女孩,自己都觉得理亏做了错事似的。妈妈也如此吧。妈妈三十六岁那年生下我的,她那时候是生着病怀着我又生下我的。后来妈妈跟我说,她怀着我的时候病的瘦的都脱了形了,都担心这孩子生下来能不能活呢。据说知道老婆又生了个女孩,孝顺的父亲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宗,是哭着从地里回来的(我出生时是农历八月,正是秋收时候),———回到家也不去看孩子和老婆,不管虚弱的产妇,自顾自地煮了鸡蛋吃,谁让老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呢。那时候生孩子还都是在家里,自己生,或者找村里的医生给接个生。三十六年前,村子里就是这样的风俗,如今看来是是有多少愚昧可悲,连我父亲那样读了高小的有点文化的人也一样。
自从十八岁离开家乡,快二十年了,没有人再喊过我“二黑妮”了。对这个称呼,我也从抵触变成了接受并且感觉亲切:确实是长得黑确实是丑么。
过了两年,妈妈又生了第三个孩子,就是我弟。我奶奶这回兴冲冲地拿了二十个鸡蛋来看孙子了。我妈也觉得自己总算对得起李家的祖宗了。
妈妈三十六岁本命年那年生了我,我也在三十六岁本命年这年生了女儿。
我给她起了小名叫“小珍珠”,尽管她长得也不白,也不太好看,特别是遗传了我的单眼皮小眼睛。但是我是多喜欢她呀。三十六年的间隔,都是排行老二,都是女孩,命运却是不同啊。
三十六年,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