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班回来，从东边传来阵阵喇叭响。是不是你们东边哪号楼，死了人？”一个穿白连衣裙的女人，侧过头向和她并排走着的穿黑短袖的女人问道。
”对的！住在五号楼的一个老太，今天上午刚死的。明天我们有音乐队看了。”
虽然月光下看不清她们的脸，但听声音，我就知道她们是姊妹俩，以前和我住在一个村的，拆迁后又住同一个小区。后面跟着的两个尾巴，自然是她们的老公。
黑短袖的是姐姐，叫群儿，嫁了我们村后，又把妹妹二丫头嫁了过来，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年前城区开发建设，我们这个村邻近县城，近水楼台先得月。从此我们扔掉了锄头，不再是乡下人，住进了高高的居民楼。
现在晚上吃饱了，年纪大的不是散步就是跳广场舞。我们这些扭不来屁股的人，只好晚上沿着小区围墙，像毛驴拉磨，一圈又一圈。散散步，遛遛弯儿，回去好睡个安稳觉。
我走在他们后面，相距不过十步远，也懒得上前与他们打招呼。她们的一问一答，我听得一清二楚。又听二丫头问道：”是谁？我个认得？”
”说起来你可能认得，就是矮脚虎奶奶（老婆），老家住在我们河东的。”群儿笑着说。
”矮脚虎？好像听说过。”二丫头似乎想起来了。
”他奶奶以前和我们生产队里老四好的！在镇上当农技员的强强，你认得个吗？就是老四的种！这回你知道了吗？”群儿老公大华看着妻妹还没对号入座，快嘴滑舌上前解释。
”原来下乡指导农业生产的强强，就是他娘和老四养的。怪不得长得和老四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二丫头恍然大悟。
”这么说他娘没和矮脚虎结婚之前，就和老四好上了？”二丫头接着问。
”这个要说起来，就是你姐也不甚清楚，我这个当地生当地长的也只晓得个大概。那还是我牙（父亲）喝醉了酒说给我听的。”大华得意洋洋。
”姐夫，你快说！仔细说给我们听听。”
”好，好，好。”大华嘴里连说三个好，手上接过连襟递来的香烟，猛吸一口，便神气活现又说了起来：老四，你们姊妹两个可能以为他是光棍，因为你们嫁过来时，他总是一个人过着日子，其实不是！老四之前结个婚，有个老婆，但几年颠鸾倒凤，老婆就是生不出个鸟。
可这几年，原来带回来做童养媳的鸭子（矮脚虎奶奶的诨名），一窜老高，长得像朵花似的，招蜂惹蝶。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同养父母抗争，不愿嫁给比她还矮一头的细眼矮脚虎。
而这时的老四，正要和不生蛋的老婆闹离婚呢！瞪着一双色狼眼，四处寻觅着猎物。你不要说，年轻时的老四，比矮脚虎好看多了！虎背熊腰、少长大个、棱角分明。
真是无巧不成书！一次赶集的庙会，两人在路上巧遇。老四一看到呱呱叫的鸭子，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而鸭子不失时机，频频放电。
几次约会后，两人终于控制不住了，在一小树林干柴遇上了烈火。几次苟活之后，鸭子就不来月经了。这回纸里包不住火，鸭子急得逼老四快与老婆离婚。
没有不透风的墙！鸭子的两个兄长风闻妹妹的丑事后，代替过世了的父亲，执起了家法，把鸭子五花大绑，吊在树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用鞭子就是一顿猛揍，直打到鸭子磕头求饶，同意和矮脚虎拜堂成亲，两哥哥才把她从树上放了下来。
矮脚虎听到鸭子同意和他成亲，兴奋的眼睛都笑成一条缝，急忙上前为鸭子解开了麻绳。矮脚虎的父母，趁热打铁去请算命先生，选了个吉时良辰，让他们二人圆了房。鸭子奉子成婚，矮脚虎双喜临门。
大华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了，有意吊吊妻妹的胃口，他知道二丫头是个急性子。果不其然，”姐夫，那老四后来怎样？你快说呀！”
”不心急！让我大连襟喘口气。来，再抽根烟。”小连襟讨好的把香烟给大连襟点上。
”还是我小连襟好！多体贴，多了解人。我说的口干舌燥的，有的人连一句好话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叫我往下说、往下说。”群儿男人呵呵笑道。
”去去去，油嘴滑舌的！香烟都堵不住你的嘴！”二丫头立马回怼。
”是不是要听好话？好，我回家说给你听。”走在前面的群儿，反手一把揪住老公的耳朵，疼的他尖声大叫，连忙求饶，”我说还不行？”
”有屁快放！”群儿笑骂着，松开了她的手。
大华装腔作势又讲了起来：那老四听鸭子这么一说，听话听音，就知道他的种子在她的处女地里，开了花结了果，那高兴劲甭用说了。一路想，不管男的女的，我总算有了后了！不用鸭子催，他自然懂得一男不可两妻。
家里的婆娘，虽然不情不愿，可嘴上争气肚子争不了气呀！没有死皮赖脸，在一个深夜，拍拍屁股就走了。
老四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家庭问题。于是就想和哥哥们商量迎娶鸭子的事（父母过世了）。哪知兄弟三却找上门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
”人家从小抱回来养，就是为他们的儿子传种接代的，你倒想的美！”
”你算哪门子葱，敢抢人家碗里的肉？你有没有做人的道德？”
”鸭子的兄长警告我们了，你如果再这样胡作非为，到时被他们打断了你的狗腿，休怪我们事先没有和你说！”
”这样不仁不义的事，不要说我们兄弟四个，就是兄弟十个，也没脸皮找鸭子的兄长算帐！”
……
兄弟群情激奋，像开批斗会，把个老四骂得有口不能开，耷拉着脑袋，软瘫在那儿。兄弟三这才罢手，扬长而去。老四自然是弯扁担打蛇——两头不着杠。
好马不吃回头草！自己的老婆被他赶出了门，再也没来看过他一眼。意中的婆娘，他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小命不保。只是在强强能说会走时，经常躲在暗处偷偷去看过。遇到适当的机会，也去尽尽爱心，送点钱物。
再说矮脚虎。他五短身材，五官错位，能让鸭子喜欢吗？他竖起来还不到鸭子的肩膀。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细到像一条缝，像是他父母闭着眼睛把他生产出来的。
大华说到这里，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香烟，自己叼着一支，又抽了一根给小连襟，吸了几口又说了起来：强强长大懂事后，为了他的形象，也不敢与亲牙（父亲，老四）过于亲密。只是后来在县城买了房后，把老婆孩子都接去，老四（当时我们这里还没拆迁，大家都有责任田）才大着胆子，用自行车驮点油呀米呀、田里蔬菜呀，往亲儿子那居民楼里送。
那些楼上楼下的居民，整日关着门，况且对老四不知底细，也懒得打听，更无人八卦。这样老四胆子越来越大了，经常不断，将手上最好的，往心心念念的儿子那边送。
有几次我在路上遇到他，问四哥你上哪里去？他一说上街我就心知肚明了，朝他笑了一笑。他和我挥挥手，马不停蹄向前骑去。
后来我们拆迁了，老四也分得一套房，不过他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了，按风俗由他大哥的儿子抚养，房产也只好给了他。虽然他有亲儿子，那是公开的秘密，但按继承法他无资格继承。老四和强强虽心有不甘，但又难于启齿。
”几年前老四死了，我当时看热闹。老四吃米饭（我们这里一般人死后第三天，亲朋好友和邻居为死者送行，来吃饭，称吃米饭）那天，我看见老四大侄子披麻戴孝做孝子，捧遗像，上灵车，送火葬。强强也在场，胳膊上扎着一块黑布条，作为邻居走走场，也没见他掉一滴泪，好像死鬼与他浑身不搭界似的。”二丫头男人插上一段。
”他怎可以放声大哭？那一哭，人们不要扒根问底，打听这个人为什么如此伤心？那样的话，六十多年的秘密不就公开了吗？再说强强还在镇政府上班，他怎么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呢？像这次他娘死，他可以眼泪当尿下，那是天经地义的，没有别人说三道四。”群儿也补上了一段。
大华抽出两支烟，和小连襟各人一根，吸了起来。待老婆说完，又继续他的未竟事业：风水轮流转。想不到几十年后，矮脚虎的小儿子为牙（父亲）报仇雪耻！你们都认识强强的弟子兵兵的，晓得他其貌不扬，比矮脚虎还要矮了半头。
记得二十多年前，他和我弟弟在一个厂，厂里这么多小丫头，没有谁愿意多看上他一眼的。我弟弟说，他后来自感无趣，离厂到建筑工地干活去了。
就是在建筑工地，他这个小矮脚虎，人小力气大，既义气又豪爽，被工地老板发现了。欣赏之余，先给他一个小工地承包承包。虽然初中水平学历不高，但他脑瓜好使，承包的小工地，很快保质保量完成了任务。
他赚的第一桶金，没有被窝里放屁——独吞，而是放长线钓大鱼，分了一半给老板。老板觉得他有情有义，于是一个工地两个工地给他做，小工地变成了大工地，没几年，他就发了。
发了财的小矮脚虎，回家盖楼房，攀奶奶（找老婆）。后来建筑工地北京上海都有，生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据说现在手里少说也有几千万。在外地还包养了个小奶奶，和小奶奶还养了个儿子，据说都十几岁了。
”我也听说过，他有个儿子，可这次他娘死，怎么没带回来？”小连襟打断了大连襟的话，不解地问了一句。
”你倒痴了！这个私生子怎么可以见明公（公开亮相）的？他和大奶奶有两个合法的女儿，他一带回来，不就吵闹了天吗？”小连襟想想大连襟说的也是，便不再做声了。
”二丫头，这下满意了吧？鸭子的故事，我也讲完了。”
”走，到我家喝茶去！”二丫头拉着姐姐的手。
”不了，我们都回家早点睡吧。”
我听得津有味，吹起了口哨，向我那栋楼快步走去。
